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小巷里的空气有一瞬的停滞。

  丁灵中吃了一惊,随即,他的眸子里立刻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厉声道:“你在辱我?还在是辱我的母亲?”

  路小佳的脸上却全然没有半点要开玩笑的意思,听到“母亲”二字,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丁灵中瞧见他这样的表情之后,心头一震,一种奇异的,充满不祥的感觉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但他却故意要做出更愤怒,更狰狞地模样,嘎声道:“你敢辱我的母亲,我一定要你死!”

  路小佳平静地道:“你的生母不是丁家夫人,你的生母是丁老庄主的妹妹,昔年的‘白云仙子’丁白云。”

  丁灵中怔住。

  丁灵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巷里的空气似乎突然凝固住了,永恒而可怕的沉默袭击了这里,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耳膜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小佳才嘶哑地道:“昔年,神刀堂白天羽曾前往塞外散心,在塞外结识了白云仙子,二人干柴烈火,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之后,她就怀上了白天羽的孩子。”

  “谁知道,白天羽此人,风流成性,家中又有正室妻子,离开塞外之后,就将丁大姑抛之于脑后,完全忘记了她,也不肯负起责任。”

  “丁家乃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这样的家族之中,不能出现未婚姑娘做母亲的事情,因为这是大大的丑闻。”

  “正好这时,庄主夫人也怀孕了,于是,他们干脆移花接木,将庄主夫人的儿子,与丁大姑的儿子互换,因为庄主与庄主夫人,已有两个亲生儿子养在膝下,而丁大姑却只有一个儿子。况且,丁老庄主心疼妹妹,不忍让妹妹骨肉分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这故事里没有他,他也不愿让这故事里加上他这一个多余的人——他有师娘和师父,原本就什么都不缺了,他只是觉得悲哀,觉得这样多的人,都为了一个白天羽痛苦成这样子,实在是见很悲哀的事情。

  路小佳的脸上全无表情,好似这件事根本与他全无关系一样,但傅红雪却瞧见,他的拳头已紧紧地攥住。

  路小佳……路小佳……

  傅红雪深深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他是公主姨姨的养子,他看起来像是被娇养长大的,养成了一副悠然而爽快的个性,昨天,傅红雪被他挑衅。

  傅红雪羡慕他,傅红雪会忍不住想:假如公主姨姨是我的母亲,我现在会不会……

  这想法令他痛苦而悲哀。

  而现在……

  傅红雪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他没有看到路小佳的表情,但却好似已经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悲切,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与他,与叶开交织在一起的,他们因为白天羽而相遇,他们都和白天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的命运,也都因为白天羽这一个人,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傅红雪嘶声道:“你……难道你是……”

  路小佳黯然道:“我不是,我什么都不……”

  傅红雪的瞳孔忽然缩紧!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扑向了路小佳……他的身形似乎已经快出了残影,谁都不会想到,一个跛子,居然会有这样高

  明的轻功。

  而他的轻功,不是为了追杀敌人,而是为了救人,救路小佳!

  丁灵中的一张脸,已因为怨毒而扭曲了起来!路小佳尤处于低落的情绪之中,他还没能从这悲惨的故事中走出,丁灵中的袖中忽然闪出一柄短剑,一剑刺向了路小佳的肋下!

  傅红雪扑来,在最紧要的时刻,将路小佳扑倒!

  闪着寒光的短剑堪堪避开了路小佳,却从傅红雪的肋下划过!这是一柄吹发立断的神兵短剑,剑锋所到之处,他黑色的衣裳被划开,砭人肌骨的剑气已至,令傅红雪的皮肤被激起一片寒毛……剑锋划开他苍白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涌出……好在,只是皮外伤。

  而丁灵中的双目简直就是血红的!

  他一击没击中路小佳,也没弄死傅红雪,心中尤为不甘,竟反手一刺,短剑转了半个弯,仍要一剑捅死路小佳!

  丁灵中满面都是怨毒,嘶声道:“这既然是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一点幽绿凝成一线,自空中闪过。

  “叮——”的一声,短剑碎裂,好似万千冰片被激起,四溅飞散开来!

  傅红雪没有站稳,跌在了地上。那一线幽绿又凝结出了宝石般的光芒,正巧落在了他的身边,他有点茫然地偏头去看,原来那是一只银蝎子样的掩鬓,那一线绿光,正是蝎子的两只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两点鬼火在燃烧!

  丁灵中赫然回身,厉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路小佳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激怒了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比起母亲,大姑更像他的生母了!因为大姑就是他的生母,母亲……母亲因为他而送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亲近他的!

  丁灵中不愿接受这可怕的事实,更不愿让大姑屈辱的往事暴露出来,还不愿相信他自己就是被自己诅咒过一万次的,不该活着的白家子!

  极其复杂的情绪席卷了丁灵中的全身,令他在一瞬间不知道害怕,不在意后果,只想一剑捅死说出这件事的路小佳!

  而此时此刻,他也在狂怒中失去了分寸——这个人既然可以用银掩鬓击碎他掌中剑,足见其武功之高强。他怎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一个武功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人说话,就因为他是丁三少么?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有一个好爹,所以,很多人即使武功比他高,也不敢对他出重手,他的脾气才被养得越来越大的,只听到了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实,就要一刀子捅死别人。

  他霍然回身,对着那出手之人怒目而视!

  而他所怒视的那个人,就站在屋顶之上。

  藤萝紫的软纱在她身边缭绕成一团,好似这黄沙漫天的边城中唯一动人的色彩,又好似是一片无法被风吹散的淡淡雾气,令这个人的身上充满了神秘而氤氲的魅力。

  白荷衣,软烟罗。

  然而,透过这双重的层纱,那双眼睛——那双总是美丽而多情的眼睛,此刻却也冷得好似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