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江湖人正在大碗喝酒。

  这样的春日美景,大碗喝酒,大声说笑不免有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嫌,不过,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呢?

  江湖人鲜少有不喝酒的,像这样的莽汉,更是自诩喝得越多越有“英雄气概”,几海碗烧酒下肚,这几个大汉便心照不宣地吹嘘起了自己荡气回肠的往事来。

  再旁边一桌,是两个年纪不小的剑客。

  其中一人,身形颀长清癯,神情看起来很严肃,目光却是慈和的;另一人穿着黑衣,不高不矮,长相平凡……甚至连一丝特点都没有。

  那身形颀长的中年剑客风采摄人,一瞧就有名剑客的风范,他身边这个长相平凡的朋友,却连气质都很平凡,无甚风采可言。

  但也就是这两个人,令罗敷的「万人迷系统」又出声了。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黄鲁直」出现。】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雄娘子」出现。】

  罗敷神色不变,依然半倚着,借着微醺的劲儿,她懒洋洋,轻曼曼地开口道:“小荆,你看那两桌人,哪一桌该杀?”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并没有刻意去控制音量。

  那两桌人都是江湖人,与罗敷所在的位置又算不得很远,她说了什么,他们当然一齐听得清清楚楚。

  大声说笑,气质豪迈的那一桌江湖人登时把酒往桌子上一撂,就要厉喝一声“小娘皮嚣张”。扭头却见鸦羽云鬓,黄金偏凤之下,一双笑意盈盈的含情美目正在瞧着他。

  一声叫骂都卡在了嗓子里,这劲装疾服,膀大腰圆的大汉竟怔了一怔。

  随即,他就被一双冷冷的,酷烈的灰眸咬住了。

  这大汉脸色发青,一股恶寒从脊背上蹿起,直达头顶,他浑身涌起了憋闷,难受,无法呼吸的感觉。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身着黑衣,腰别长剑的小少年,他就坐在美人的身边,面上全无表情,目光死死地盯住他,正毫不掩饰地在思索着姐姐提出的那个问题。

  “这两桌人,哪一桌该杀?”

  大汉浑身僵硬,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在江湖上流传已久的话。

  ——在这江湖之上,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现在,这里既有女人——是个美得能叫人眼珠子都蹦出来的绝色美人,也有孩子——是个看起来极其邪门的小兔崽子。

  少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恐惧。

  他饶有趣味似的,用目光慢慢,慢慢地自他身上爬过去,好似一条浑身都是粘液的蛇,留下粘稠的恶意,延长这种酷刑的折磨时间。

  他言简意赅地说:“杀他。”

  罗敷道:“为什么?”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说:“他吵。”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声又懒,又宠溺。

  她轻轻说:“吵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杀人理由。”

  少年说:“是么?”

  罗敷道:“这世上聒噪的人很多,聒噪固然讨厌,自大固然令人反感,却并不是罪过,讨厌的人……不一定全都要死嘛,你说对不对?”

  少年点点头,说:“对。”

  罗敷道:“有的时候,真正该死的人,却是文质彬彬,绝不让人讨厌的。譬如说那江湖百晓生,自诩能排尽天下英雄名,搞了什么劳什子兵器谱出来。天下武人千千万,排出这样的东西,自有人不服,没上榜的要杀上了榜的,排在后面的要杀排在前面的,百晓生啊百晓生……算尽人性之恶,手中一杆笔,就掀起腥风血雨,这样自诩聪明绝顶的人,是不是更该死一点?”

  荆无命下山三个月有余,被罗敷带着在江湖上浅浅蹚了一圈儿,一些基本的事情都已差不多了知道了,江湖百晓生和他兵器谱的大名,当然也是知道的。

  他乖乖点了点头,重复道:“嗯,百晓生该死。”

  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只是单纯地重复她的言语。

  罗敷挠了一下他的下巴,又笑道:“再譬如说,有些人吧,专做下三滥的事情,做采花贼十几年,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一朝停歇,过往的罪恶居然想要一笔勾销,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很该死?”

  黄鲁直霍然回身,沉稳的目光瞧住了罗敷。

  而那面目平凡,浑身无一处特点的黑衣剑客,却已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剑。

  这人正是昔日恶名昭著的采花大盗“雄娘子”,这平凡的面目,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

  雄娘子是外号,一个人的名字不一定契合,外号却一定是契合本人的。这雄娘子生得奇美无比,竟然比女人更像女人,雌雄莫辨,甚是美丽。

  自十几岁开始,他就靠着这张美丽的脸,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也不知晓他是用自己的容貌去引诱别人的,还是干脆就扮成女人,悄悄地靠近那些女子的。

  作为采花大盗来说,他比昔日的梅花盗还要更传奇,更邪恶。

  后来,有传言说,他毙命于神水宫水母阴姬的掌下,从此江湖少了一害。

  但其实不然。

  雄娘子当年色胆包天,扮成女子,混入了只许女人进出,而不许男子靠近的神水宫,后来却欺骗了水母阴姬本人。神水宫内,有一位名叫司

  徒静的女孩子,被妙僧无花欺骗到怀孕,绝望地自杀了,而这司徒静,就是水母阴姬与雄娘子的孩子。

  水母阴姬发誓永世不再见雄娘子,却允许他一年见一次司徒静。

  自有了司徒静之后,这个昔日的采花大盗竟真的改了性子。

  他自己有了女儿,才明白昔日自己糟蹋了别人的女儿时,别人家的父母有多么的痛苦。这一番感同身受,令雄娘子痛苦难耐,终日忏悔,二十年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终日处于苦刑忏悔之中。

  “君子剑”黄鲁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