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的额头上蹦出一个十字路口,终于忍不住了,十分不客气地说:“别盯了,你打不过我。”

  少年:“…………”

  少年的嘴唇抿了起来。

  罗敷道:“这鱼汤本来就是给你喝的,对你伤口恢复有好处,你要自己喝就眨眨眼,你要我喂你,你就点点头。”

  少年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罗敷搬了个小几子放在他面前,又把鱼汤也放在他面前,摆好了碗筷。

  鱼汤是浓白色的,这是鲫鱼豆腐汤,要熬出这样的汤色,须得先把鱼肉煎一煎再下锅,罗敷记得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妈妈就总做营养鱼汤给她喝,所以特地嘱咐厨房做的。

  少年像几辈子没吃过饭的鬼一样,狼吞虎咽,连嚼都不嚼一下,一大碗鱼汤连带着所有的配菜全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捧着碗舔了舔……

  罗敷目瞪口呆,因为这少年这么狼吞虎咽地吃,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罗敷有点惊讶地瞧着这少年。

  少年吃饱了。

  他吃饱了,好像就该走了。

  但是……

  他死灰色的眼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被子,又看了一眼放在榻旁边的炉子,炭火在里面燃烧着,发出细小火星爆裂的声音,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不太想走,这里好暖和。

  他有点恍惚,瞳孔渐渐放大,靠着墙的背不自觉地往下滑,他又把自己完全裹进了被子里,死死攥着被子不肯松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盯着罗敷。

  过了一会儿,他大约是因为从来都没体会过这么舒服的感觉,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被子里了一样,头一点一点的,眼皮子也忍不住耷拉了下来,盯人也盯不下去了,似乎控制不住地要睡着了。

  罗敷:“…………”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这少年脑子不大好使的感觉。

  罗敷道:“喂,别睡,准你睡觉了么?”

  少年的瞳孔又收缩了一下,“噌”的一声抬起头来盯着她,仍然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他不会真的是个哑巴吧!

  罗敷道:“伤口裂开了,我帮你重新上药,重新包扎,包完之后,我们换一家客栈去住,好不好?”

  少年没有反应。

  罗敷耐心地道:“好就眨眨眼。”

  少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罗敷:“…………”

  罗敷露出狰狞的表情:“不好也得好!”

  她骈指如剑,伸手点了这少年的穴道,少年“啪叽”一下跌倒在了榻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罗敷,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像一只四脚攒蹄,要被剥皮的小狼一样。

  罗敷不为所动,还在他的左右两颊各轻轻掴了一掌,嗔道:“你这小崽子是不是警惕过头了呢?”

  又一想,他身上的伤是我打出来的……额,好像人家警惕警惕也没什么不对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听话的伤员,被追杀的处境,她还真是……事有点多啊。

  算了,做事!

  罗敷三下五除二地帮少年换好了身上的绷带,这过程当然是痛苦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少年低着头瞧了一眼,面上却仍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好像受伤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一样。

  罗敷叹道:“你这伤是我打的……我一定负责治好你再离开。”

  少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好像是个石头娃娃,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罗敷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眼尖地发现,这时候,他的肌肉反而紧张地绷了一下。

  ——对伤害习以为常,对人与人之间,平常而充满温情的抚摸却紧张不已。

  罗敷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伤口包扎好,她指着放在床尾的一套新衣,问:“你能不能自己穿?能就眨眨眼。”

  ——新衣是店小二去成衣店帮她买的,在他昏迷的时候,罗敷请店小二来帮他用温水擦擦身子,擦完之后,就帮他穿上了里裤,剩下的新衣都放在床尾了。

  少年瞧了一眼那套崭新的衣裳,死灰色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茫然。

  不错,就是茫然,从醒来的一瞬间,他就感到茫然了。

  遮风挡雪的屋子,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窝,能让他完全吃饱的食物……

  在他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人给过他这些东西。吃饱穿暖,是一个人最本能的追求,他从未得到过,所以他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极度的渴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没有人给他……从来也没有人给他,他甚至生不出“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的怨怼,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正常人是怎么过活的。

  他只见过野兽的生死,也把自己当做野兽来看待。

  小野兽只茫然了一瞬间,就立刻点了点头,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动作太大,又扯动到了伤口,他也不管不顾,生怕罗敷一下子又反悔,连衣裳都不给他了。

  罗敷双手抱胸,很是无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