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飘飘衣袂之间,时而有溶溶月白,时而又流过一点奇异而神秘的淡紫色,好似真的有月影流动。宫主一眼便认出了这衣料,去年宫九送来岛上的礼物之中便有此物,这是一种极昂贵的衣料,名为“裁月魄”。

  “裁月魄”是罗敷改出来的好名字,这种要价极高的奢侈面料,也正是在罗记绸缎庄中出售,去年整体行情不好,只有这“裁月魄”是很紧俏的好料子。

  罗敷觉得这料子很适合曲无容,于是兴冲冲地带着曲无容去量体裁衣,有种玩换装游戏的感觉。

  此时拦住宫主的人,正是曲无容。

  曲无容静静立

  着,白纱在蔷薇香风中轻轻浮动着,使得她的面上好似被轻烟笼罩,唯有一双清亮而冷漠的眸子冷冷地瞧着宫主。

  曲无容淡淡道:“擅闯者死。”

  宫主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奶嗝。

  曲无容:“…………”

  曲无容上下扫了宫主一眼,只见宫主面色灰败,打嗝时整张脸都僵硬着翘起一个可爱笑容,强制的意味不言而喻,她脸上的表情大约已这般抽搐了一整夜,僵硬诡异到了极点。

  曲无容心道:原来就是此人暗算罗敷不成,反被她教训……罗敷似乎想要再晾她一个时辰。

  曲无容淡淡道:“姑娘正在休息,你既是上门来求诊治的,那就且等着吧。”

  宫主心中邪火突起,一言不发,纤纤玉指变化成兰花的清淡优美态,伸手朝曲无容的右胳膊拂去。

  杀气被抑制到了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程度,她的纤纤兰花指,瞧上去也似乎没有丝毫的威胁,可隐藏在清淡招式下的寸劲,却阴狠毒辣到了极点。

  宫主心里已有了主意。

  ——单纯这样冲进去要罗敷为她解毒解蛊,肯定是不成的,不若先把面前这女人的一条胳膊废了。一个时辰后,她伤势发作,生不如死之际,再与罗敷交换条件。

  当然了,如意兰花手的伤势是无药可医的,除非把胳膊砍了,但这门武功失传百年,天下哪有懂行的人呢?先骗着再说嘛。

  这主意倒是也不差,只可惜一来她因为打嗝而身体虚弱,二来,曲无容的警惕心比她想象的要强许多。

  曲无容一瞧见这陌生的起势,立时腰身一拧,翻身错步,脚步极其灵活地避开了那一着,身子倏地滑到了宫主身后,骈指如剑,伸手一点,点住了她的穴道。

  曲无容冷冷道:“求医问道,却对主家无礼,你当何罪?”

  宫主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问我的罪?你莫不知道你已犯下了死罪!死罪!我这毛病,分明就是她暗算我的!华阳郡主算什么,我是太平王世子的义妹!”

  曲无容神色不动,淡淡道:“太平王世子?”

  太平王高居于庙堂之上,曲无容确实处于江湖之远,她对皇亲贵胄的事情并不感冒,却也晓得罗敷与小皇帝搭上了线,勋贵之流,还需得给个面子,不可闹僵。

  况且,这太平王世子,在江湖上还真有一点传说。

  此人据说乃是个不世天才,无论是怎么样艰深的武功,他都能一学就会,只是他的性情却十分古怪。

  有一次,太平王世子在王府中练习龟息大法,躺尸榻上,王爷王妃以为他已经死掉,连丧仪都准备好了!众人正围着他抹眼泪的时候,他自己忽然一掀棺材板,坐起来了,瞧着满屋子呆若木鸡的亲戚,他一句话没说,若无其事地从自己的葬礼上走了!

  这样奇特的人,江湖上自然会说道说道,继而又引申到了太平王府内部的一些家事。

  这奇特的太平王世子,乃是元配嫡子,元配去世后,王爷后

  娶继妻,继妻生幼子,幼子也已经十岁了——这就是立住不会轻易死了。

  由此就引发出了一个饱含杀机的问题——王府以后谁来袭爵?

  太平王迟迟不肯为大儿子请封世子,直到去年才上表,足见府内暗流涌动。

  不过这就和曲无容没什么关系了,她先前听见此人的事迹,只当时听武学天才的故事,再者,此人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但十分神秘,谁也不清楚这位世子爷的庐山真面目。

  突然之间,罗园居然闯入了个盛气凌人,出手狠辣的女孩子,一出口就是“太平王世子的义妹”。

  宫主色厉内荏,厉声道:“还不快放了我!”

  曲无容皱了皱眉。

  有人忽然笑道:“太平王世子的义妹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宫主应声望去,只见宝相蔷薇花障之间,忽然闪过一道金线,下一秒,翻飞绿袖就已到了眼前,明月般的美人面霎时挤进了宫主视线中,似笑非笑,眼含讥诮。

  宫主大怒:“你说什么?”

  罗敷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记得某年,某个谋反的藩王,手下好像有三千义子啊……原来太平王也有效仿之意,你在太平王府是不是有三千个兄弟姐妹?太平风流富贵王,手下仆从如云,只是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刁奴给主家丢脸呢?”

  是了,义子义女这种东西,说来了就是看情谊的,根本不值什么钱。再进一步说,没有官身的豪强大族,按律是无法蓄奴的,这些奴婢们与主家过的手续是收养契,丫鬟小厮在名义都是养子养女。

  宫主久居海外,根本不懂中原这些弯弯绕绕的潜规则,她原本只是要用自己的出身去恐吓曲无容放了她,话到嘴边却卡壳了——因为她那惊才绝艳的天才老爹是个无名之人!他不愿有名!

  出名的烦恼虽多,却能给子孙后代提供便利,“我爸是李刚”原本就是每一个纨绔二代都无师自通的招数,结果到了宫主这里,事情就变得很尴尬了。

  ——她的老爹将她养成了一副极其任性骄纵残忍的性格,却又没有与之相呼应的名气可以护着她。

  于是话到嘴边,宫主临时转了个弯儿,把宫九拉出来……结果被罗敷毫不留情地骑脸嘲讽了一通。

  其他的话宫主听不大懂,但“仆从如云”,“刁奴”这样的话,她却不可能不明白。

  宫主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她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着,双眸中迸射出怒不可赦的火光,气得连话也说不出,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攫住罗敷——诶,她居然可以动了?而且居然没在打嗝了?

  她不去纠缠为什么自己中的这怪蛊突然好了,手势立变,玉指纤纤,兰花清妙,朝罗敷的面门攫去!

  这一招瞧起来一点攻击性都没有,但阴劲狠毒,手法上的变化更是诡秘飘忽,将致命的杀招隐藏在空谷兰花一般的意境之下。

  “如意兰花手”,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一门擒拿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