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平静地说:“他是谁?”

  罗敷道:“大行皇帝的嫡裔,当今平南王爷的嫡长子,平南王府的世子爷。”

  皇帝的双眼眯了眯,那张温润俊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属于政

  治动物的敏锐,这让罗敷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瞧见了一只矫捷而有力的老虎,不怒自威。

  皇帝的确在一瞬间反应过来了许多事。

  一张与当今圣上完全一致的脸——这本来就意味着很多。

  藩王居于藩地之上,无诏不得入京,与他生得如此相似的南王世子悄悄入京,藏于京华四九城内,没有惊动任何人——这又意味着一些东西。

  皇帝登基不算太久,不曾防备过自己的这些藩王叔叔们,对于自己平辈的堂兄弟们也未加多关注,却不想南王爷居然藏了个与他这样相似的儿子……把这样一张脸藏起来悄悄入京,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事!

  皇帝沉吟道:“这就是姑娘要送给朕的礼物?”

  罗敷捏着辫子晃来晃去,嫣然一笑,道:不错,对了,皇上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这么快地找上南书房的?啊……我是不是要自称‘民女’?”

  皇帝面对着一颗与自己极其相似,表情狰狞恐怖的死人头,还能面不改色。他听见罗敷这样一派言语,忍不住轻轻一笑,心道: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果然很多,瞧她这言语中满是天真烂漫,也难怪敢提着人头就闯入皇宫大内了。

  再瞧罗敷素面朝天,梳着乡野村姑一般的大辫子,小皇帝已经立刻给她脑补出了那种“隐居在世外桃花源的高人养大的绝美孤女”的人物设定了。

  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不必,但你还未曾告诉朕你的名字。”

  罗敷眨眨眼,道:“我叫罗敷!”

  皇帝吟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①”

  罗敷笑道:“可惜我不姓秦。”

  皇帝微微一笑,又道:“南王世子悄悄入京,想来打算行的是李代桃僵之法,皇宫中必有内应,内应的身份地位还不会低,与朕必然亲近。”

  罗敷道:“不错,正是太监王安。”

  皇帝皱眉:“王安?”

  王安是他身边的老人,自小就伴着他长大,待他登基之后,王安成了御前伺候的大太监,皇帝自问没有亏待过他。

  罗敷道:“他说他缺钱。”

  皇帝:“…………”

  皇帝:“………………”

  皇帝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觉很心累,无法理解,满头问号。

  罗敷道:“我呢,在王寡妇斜街上开了家小赌坊,王安大太监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来,开口就下注六十万两白银,皇上想不想知道他下注哪方赢?”

  皇帝不想猜,皇帝想表明他的态度:“天外飞仙,人剑合一。”

  罗敷:“皇上看好白云城主?”

  皇帝微微一笑,道:“久闻大名,未见其人,朕甚憾之。”

  罗敷:“…………”

  罗敷心道:你欣赏他,结果他想把你一剑捅个对穿。

  罗敷道:“王安大太监买了‘和’字注。”

  皇帝眯起了眼,右手轻轻抚上了左手上的玉扳指。

  他道

  :“调虎离山之计。”

  罗敷道:“不错,据王安所说,九月十五,大内禁卫齐聚太和殿,皇上身边侍候的人就不多了,西门吹雪,大内侍卫与江湖人士都被假的叶孤城所拖住,真正的叶孤城会潜入南书房……”

  剩下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在武侠世界里当皇帝,无疑是一件很高危的事情,除了四大大内侍卫外,小皇帝身边当然还有随身保护的高手——鱼家兄弟。

  但鱼家兄弟是否能挡得住天外飞仙呢?这大概是一个不太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皇帝坐在圈椅上,怔了片刻,忽苦笑道:“天外飞仙,奈何从贼?”

  罗敷道:“因为他是白云城主,并不是天外飞仙。”

  皇帝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负着双手走到了窗边。

  窗户是关上的,瞧不见外头的夜空,皇帝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放在花案上的一盆“西湖柳月”。

  年轻的皇帝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的脊背笔直,人如青松般挺立,即便不会武功,周身也自有一种高手才能有的风度与仪容气度。

  武功高的人有许多,想当皇帝的人也有许多,南王世子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南王世子大概只想着当皇帝能有无上的权势,却并不明白这权势背后所隐藏的天大责任与杀机!

  天子富有四海,却只能居于深宫,小皇帝为本朝最尊贵的人,但他绝不可能走出京城一步,绝不可能亲眼去看看大海的模样。臣子是他的耳目,却也在时刻想着如何蒙蔽他的耳目;太监分享他的权柄,但内侍也随时有可能反叛。

  皇帝就是这样一种在钢丝上搞平衡的生物,没有足够的魄力,如何平天下,安万民?

  罗敷忽然想到了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对权势的渴望简直就是写在明面上的……金钱帮的衣裳都是金黄色的。这当然是一种僭越的行为,不过中原服妖总是遍地走……僭越归僭越,穿衣归穿衣罢了,只要上官金虹不往他的袍子上绣龙纹,那就不会有人多理会他。

  罗敷见过上官金虹,威势极强,但与真正的皇帝一比,他就像东施效颦一样,引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