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命抬脚进来。

  上官金虹看着自己面前的条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他的朱笔都未曾在上面批注上一个字。

  荆无命站定——是在他面前站定,不是在他身后站定。

  上官金虹道:“江南的产业摸清楚了?”

  荆无命道:“外头的人说,是你害罗敷。”

  上官金虹霍然抬头,冷冷瞧着荆无命!

  荆无命像是一杆笔直的标枪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上官金虹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红绳金铃铛,心情更差了。

  ——罗敷能对着荆无命撒娇卖痴,狂吹枕头风,上官金虹怎么办?也试着吹一下?

  他冷冷道:“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你可知为什么?”

  荆无命面无表的站着,嘴巴闭得紧紧的,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上官金虹道:“因为你已有情。”

  荆无命喃喃道:“……有情?”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能胜人,乃是因为你无情;你能做我的左右手,乃是因为你无情!你若有情,剑势就会软弱;你若有情,就会从剑变成断刃!”

  荆无命的瞳孔已缩小如针芒!

  上官金虹冷冷道:“去,杀了她,用情人的血去暖你的剑,你才能变回昔日的你。”

第81章 (一更)

  荆无命久久地立在那里,死灰色的瞳孔颤抖着。

  他看着上官金虹——上官金虹已重新回到了那张书桌的背后,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处理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条陈,也不再理会他了。

  上官金虹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他认为自己已经说明白了的时候,就再也不会多说一句了,因为他的命令是无可辩驳,必须执行的。

  荆无命又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挂着的那串红绳金铃铛,金铃铛静静地挂在他手上,一声不响,像是死了一样。

  他垂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上官金虹始终没有抬头看。

  ——罗敷令他感到了危机,但毕竟只是危机,他很有自信。

  而荆无命呢?此刻的荆无命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似乎什么也没想。

  从以前开始,荆无命就不擅长于思考,上官金虹抬头看天,说出“今天大雾,一定是个好天气”的时候,他就会跟在后头喃喃自语“今天的大雾是好天气”。

  他已经很习惯这样了,直到对方把他扔进了一个两难的选择之中,以强硬的姿态要求他现在,立刻,马上做出选择!

  荆无命如行尸走肉一样地在金钱帮中游荡,帮众们早就听说了他一发疯把向松直接给片了……向松号称“风雨双流星”,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但他居然在荆无命手下死得那么轻易!

  瞧见他之后,黄衫人们都很畏惧地躲开,有些在站岗哨的帮众无法躲开……荆无命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简直都在两腿战战,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

  荆无命并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目光,从以前开始,他就既不在乎别人说了什么,也不在乎别人的神情是什么样——除非这人是他选定的猎物。

  他如游魂一样的飘荡着,荡到了门口,麻木且呆滞地抬脚迈了出去。

  一个黄衫人瞧着他的背影,忽然对自己的同伴说:“我觉得,现在要杀他好像很容易。”

  他的同伴冷笑道:“那你不如去试试?”

  黄衫人慌忙摇头,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胆怯,只硬着嘴巴道:“他是帮主的刀,我等怎敢轻易去折断?”

  同伴冷笑着不说话了。

  荆无命感觉自己踩得不是地面。

  倘若并非如此,为什么他会觉得眼前的这条路甚至在抖呢?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抖的并不是路,而是他自己,那金铃铛在他的手腕上颤动着,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响声。很奇怪的是,当这铃铛挂在罗敷的脚上时,金玲好似是在他的小腹上颤,但金玲挂在他自己手上响动时,他却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似得,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荆无命慢慢地坐在了路边。

  他低着头看着红绳上的金铃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把自己的薄唇靠近了过去,舔了一

  下。

  金铃铛簌簌颤动,发出“叮咛叮咛——”的急促响声。

  随着这响声,这青年男人的胸膛竟也开始止不住地起伏了起来,轻轻地,急促地……

  这是一条漆黑的小路,路两旁没有建筑,没有招揽生意的酒楼,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不会出现在此地,无星无月的阴天夜里,这里安静得好似墓场,可今天如果有人不幸走到这条小路上的话,他一定会被吓到……

  极度疲劳后的紧绷往往令人最难以忍受,荆无命忍受着这种痛苦,身体却莫名又从中品出了一点快慰,他坐在路边,呆怔了好久,思维好似慢慢回笼了。

  他喃喃地重复着:“用情人的血去暖你的剑……用情人的血去暖你的剑……”

  手腕上湿漉漉的金玲忽然又是一响,荆无命仿佛被一鞭子抽中身体一样,忽然剧烈地痉挛了起来,整个人已倒在了地上,身体被一种倒错而微妙的感觉支配了。

  那个金钱帮帮众或许是没说错的,此刻想要杀荆无命实在是太容易了。

  另一头,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