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开始也真的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照旧用平常心来的。

  负责传旨引路的照旧是皇帝身边儿那位大伴余福海。

  他原本是个一脸和气、白胖面皮的中年太监,日常总是笑嘻嘻地,很容易就让人放松警惕,当他是个容易相处的好朋友。

  今日不知怎么,他那一张面团似得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反倒是满脸肃穆,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宫中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儿。

  刹那之间袁春心中掠过无数猜想,但是一时间却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解。

  等到她跨进皇帝寝殿的大门,看清楚龙床旁站着的人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竟然已经是到了这个时候。

  那龙床旁边儿站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几位年纪不小的重臣都赫然在列,每个人都是一脸凝重,有几位脸上甚至还隐约有泪痕。

  这几位重臣不管哪位的分量都不轻寻常只有在皇帝立遗诏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而现在,显然就是了。

  更加准确的说是,遗诏应该都已经立完了。

  因着那些重臣们已经开始退场——他们当然不是自己要走,是皇帝要他们退下了。

  看这样子,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皇帝虽然还没咽气,但也基本上就等着发送了。

  袁春一念未了,皇帝已经看见了她,立刻抬手示意她过去。

  说是如此,他的手其实也不过只是略微抬起了一瞬间——长期的病痛,让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维持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可见,的确是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虽然说,上次见他,的确是感觉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

  看着躺在龙床上,已经明显瘦脱形的皇帝,袁春忽然有些难过,便将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下,乖乖上前,听候他的吩咐。

  皇帝看她如此,似乎很是满意。只是想要说什么话,却已经是力不从心。

  继皇后一直在旁边守着,见到袁春过来,眼圈儿愈发有些红,却还是撑着笑道:“元儿来了?陛下是想问你,华香山的草药园子如何了?”

  袁春便就立刻将华香山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并且还摸出了随身附带的草药学院的草图,展示给皇帝看。

  皇帝挣扎着起身,靠在继皇后身上细细将那图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就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慌,继皇后却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

  原来皇帝不过只是睡了过去。

  然则他现在这样,就算是睡也睡不安稳。只是闭上眼睛片刻,就又醒了过来,让人意外的是,这次他的精神却好了很多。

  旁边服侍的宫人们脸上都露出一种欣喜来,继皇后和袁春却都知道,这大抵就是回光返照,时辰不多了。

  继皇后再也忍不住,扶着袁春的手小声抽泣起来。皇帝却对此很是淡然,甚至还自己跟自己开了句“人总是要死的、皇帝也不例外”的玩笑。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死了。一时间整个乾泰宫内外一片愁云惨淡,皇帝却十分淡定地吩咐众人不必难过,先把诸位皇子都叫来。

  诸位皇子的意思,就是所有皇子。

  此前袁春入宫的时候,除了见到龙床前服侍的几位辅国重臣还有继皇后并几个近身服侍惯了的老人外,并没有见到别人。

  不只是太子、八皇子,连四皇子也没见到。

  这其实就已经有些反常了。

  毕竟,不管怎么样,在这种生命的最后时刻,皇帝肯定是要把皇位传给谁继承给说清楚的。

  而且肯定要叮嘱新的皇位继承人几句治理江山的秘籍——所以说,怎么会一个儿子都不叫来呢?

  倒是把重臣和继皇后留下来了。

  看他对继皇后的态度,倒似乎是在临终前终于袒露了心迹,便就是没有真心爱过继皇后,那也是真心敬重她的。

  有这一点,对于一向冷静理智的继皇后来说,也已经够了。

  袁春到场的时候,托孤的剧情已经走完。

  所以说,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袁春根本就不知道。

  而皇帝经过短暂的小憩之后,再度醒来,已经像是终于卸下重担的旅人,歪倒在继皇后的怀中,开始交代最后的身后事。

  这次就是家事了。

  既然是家事,那儿子们还是得叫过来。

  反正还没过门的儿媳妇也叫来了不是。

  大约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皇帝一改往日的阴阳怪气,整个人看着和善了不少。

  在等待皇子们赶过来的间隙,他甚至还十分有兴致地用三言两语简单给袁春介绍了一番目前的状况。

  继而笑道:“你这丫头,上回还真是敢说,居然直接跟朕了说那么一句话——若是朕再脾气差些,就冲着那句话诛你九族也是可以了。”

  袁春照旧表现得不卑不亢:“臣女敢言,是因为知道陛下乃是明君。”

  这就说明,只有昏君才会乱杀人,皇帝不能杀人,否则就是昏君——简单的小话术,非常容易看穿,但是袁春知道皇帝肯定不会跟她计较。

  就如同,她当时就知道,就算说破了真相,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一样。

  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并不是真实世界的康师傅,但是至少也不是个纯粹的昏君。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