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这样的宅子,想必这屋子主人张先生也颇有些意趣,并不是什么庸俗市侩之人。

  但这样的人,十余年后却为了儿子的前程进京,还要求人托人,只为了给儿子捐个官,可见又没有完全出世,实在是非常适合的目标人选。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是通过这个屋子,袁春已经对这张友士是个什么为人有了些初步的判断。

  等到随行的小太监捧着拜帖和林如海的引荐信进去拜见通传之后,里面很快就出来了一个人,正是那张友士,他居然直接就自己走出来,亲自迎接袁春进去了。

  他一见袁春,就微微一怔,既而很快笑着拱手施礼道:“如海兄所言的内侄女,想必就是姑娘了。来者是客,姑娘请进来叙话。”

  袁春也忙客客气气地回了礼,这才跟着张友士进了宅子大门。

  没想到进门之后,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居然种满了草药,弄成了一个小小的草药种植园的样子——这不是巧了么,幸好临时起意直接来拜访,看起来算是歪打正着了。袁春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感觉接下来的沟通应该会更加顺利了。

  等到进了会客的正厅,一起坐下喝茶之后,袁春也就懒得再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

  “久闻张先生大名,又得姑丈大人引荐,这才斗胆上门,原是有一事相求……先生可愿祝我们一臂之力?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袁春直接就说了自己跟四皇子的计划,然后把林如海的图纸也带来摊开在了待客的八仙桌上,详细按照图纸进行了说明和展示。

  这种如此快速进入主题的聊天方式,把张友士整的是目瞪口呆,不由得重新评估起袁春的来意来。

  因着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有把袁春太当一回事儿。接见她也纯粹只是因为林如海的面子,还有就是他今儿恰好闲着没事儿。

  这张友士本就颇有些隐士之风,日常在家里宅着,耕读为乐,兼职研究些医理,种植些草药,一般是不怎么理会世事的。

  不过袁春带了林如海亲手写的引荐信求见,他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所以说这次袁春没有提前递帖子就直接上门,其实也算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毕竟,若是恰好今天张友士是个社恐、或者单纯的心情不好,她可能就要吃个闭门羹了。

  好在这位张友士先生,虽然宅了些,但并不是个社恐,而且今天的心情也的确不错,就索性直接迎出来准备看看能被林如海成为“小友”的他的内侄女是何方神圣。

  他跟林如海同在扬州生活多年,虽然并没有深交,但是同为扬州城的“文化名人”,他们彼此也是知道彼此的存在的,可以说是神交已久。

  这次林如海专门写了这么一封郑重其事的引荐信来,给张友士介绍自己的内侄女,他当然是十分好奇。

  不过见到袁春不过只是个十余岁的小姑娘,他原本是对这事儿没有太当真的。甚至还觉得是不是林如海太宠着这位内侄女才会大费周章地折腾了这么一圈儿陪她玩儿。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居然真的是来说事儿的。

  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客套好奇,变得郑重认真。

  特别是袁春居然是带着图纸来的,这就更加让张友士心生好感了——这小姑娘居然是认真的,而且她身后还有四皇子的支持,这就更加让他感兴趣了。

  而且说是只是个计划,但是张友士却感觉这所谓的计划已经十分成熟,甚至说明儿就开始开工都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张友士也是个性情中人,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当场就把心里头这点儿感悟说了出来。

  听他这么说,袁春倒是笑了:“张先生果然敏锐。实不相瞒,这园子我们四爷已经开始派人着手修建了。现在就是差一位德高望重、知识渊博、医术高明的先生来担任馆主了。毕竟,这可不是一座简单的园子。不但有草药种植,医者坐馆,还要有个教授医术的学院呢。”

  因着是来游说张友士入伙,袁春索性就说得稍微多了一点儿,把以后要办学的事儿也一并说了。

  江南尚学,扬州又是个著名的文化之城,故此书院林立,私塾众多,可以说基本上家境不是太贫寒的人家都有子弟读书。

  但是他们读的全部都是科举所用的书,比如四书五经之类,真正的技术实务类的书却是没有的。

  甚至这些书籍被称为闲书,一般来说除了立志要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就没有什么人肯专门钻研。

  这也是当下时代的弊端——大家都想走科举兴家之路,根本没有人关心实用技术。

  至于医学,虽然因着是必需技术,总是有些传承下来,但是除了世代学医的,其他人就很少有专门的机会来学了。

  当然,也可以通过给医馆、药铺做学徒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若是外面进来的,基本上很难接触到核心技术。这中间也有成功了,后来成为一代名医自立门户的,但是毕竟是凤毛麟角,完全没办法满足基础就医需要。

  所以,要改善本地的医疗环境,不但要有草药,还要有人。

  那就得搞一个中医药大学,培养人才,同时储备药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张友士一听这个,立刻就来了精神。毕竟他除了是个医生,更加是个先生。

  之前他就给冯紫英当过老师,只是时间比较短,差不多启蒙之后,他就回来扬州老家了。

  这会儿听说袁春这个筹备中的草药园子居然要搞成一个专攻医术的医馆书院,他瞬间就燃起了热情之火。

  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嘛。

  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求之不得。那还说啥,必须答应啊。

  张友士的脾气的确是那种世外高人常见的古怪,不过若是有人对了他的脾气,他这种古怪反倒成了不拘常理的直爽。

  见到张友士毫无迟疑地直接答应,袁春也有点儿诧异。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过顺利也好,那这一次也不算白来。

  袁春当即就对张友士表示了感谢,将林如海那幅墨宝又收回来,说是回去完善一下细节,三日后请他到行宫一叙,再给他一份完整的。

  张友士又点头同意了,正好他自己也有点儿想法,可以按照这个大概的构图自己再把医馆和书院那部分袁春林如海他们比较陌生、他比较擅长的部分单独作图完善细化一番。

  将这些事儿都商定了之后,时间也已经不早了,袁春差不多也该启程回去了。

  张友士便就将袁春送出了门,约定三日后他亲自到行宫拜见,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看他那样子,估计他这三天都是要心心念念着那草药种植园子跟筹建中的医馆书院了。

  袁春的回程之路花费了不少时间。因着她这是从西郊到东郊,须得横穿整个扬州城,偏偏不巧的是,中途还下起了雨来。

  雨天路滑,故此袁春足足花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才回到行宫。

  到了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袁春还没下马车,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冒雨站在宫门口,正对着她来的方向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