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奶奶,他爸去的是哪个寺庙,是不是华城本地的。

  奶奶不告诉他地址,给的说法是不让他打扰他爸,叫他好好上学,等他爸回来。

  不过……

  裴予恩吃口菜,虽然他没见到他爸的面,信息却有发,电话也有打。他爸还是原来样子,是他想多了。

  饭后是吃茶闲聊的时间,裴予恩心不在焉地和同龄的堂兄弟打了会游戏,不出所料地发挥失常,每一把都被完虐,堂兄弟们没当着他的面发火,只是不约而同地说不打了。

  裴予恩无所谓他们背地里拉小群把他嘲得屁都不是,他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庄惘云附近。

  见厨房那边有动静,裴予恩眼珠微动,他去厨房端了一盘甜点过去:“小叔,这是刚出炉的,吃不吃?”

  “有点腻,不吃了。”裴清然说。

  裴予恩点点头,咧嘴笑道:“那我吃。”

  他端着甜点去一处坐下来,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甜点送到口中,又绵软又浓密的触感充斥他的味蕾,他一刻不停地吃完,丢下勺子再去那边:“小叔,上游戏吗,我们玩会儿。”

  裴清然的眉心不易察觉地拢了点纹路,转瞬即逝,他不会把自己如今的情况告诉他这个儿子。

  原因都懒得细说。

  他的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崇拜他,仰慕他,听他的话,对他依赖,和他分享好的坏的,把他当作大树依靠的小孩子。

  “今晚不玩了,你自己玩吧。”裴清然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予恩,乖。”

  旁边长辈说笑,予恩这孩子不是亲生的,胜似亲生的,惘云既然还这么爱护他,没因为他母亲的事牵连他,不如收他做养子,让他承欢膝下。

  好歹是自己养大的,比在哪儿收养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裴清然笑笑:“养子就算了吧,其实我心里还是介意的,我过不去那一关,为了面子做予恩的养父,时间久了就会对他撒气,何必呢,我做他小叔挺好,他到底是我前妻所生。”

  这答案和之前提到的如出一辙,没两样。

  裴予恩盯着他唇边明明不曾变过,却让自己失去感觉的梨涡,抿抿唇,一言不发地拿着手机走了。

  .

  八点多,裴清然鬼使神差地尾随庄惘云,看他跟一伙人朝着自己的阁楼方向走去。

  就那么突然,裴予恩瞥到庄祥瑞蹲在树丛里,他没想搭理,不知怎么就走近,要把人拉起来,放在路边好让五婶找到。

  哪知庄祥瑞在地上爬,像是在学什么人。

  她嘴里咿咿呀呀,眼睛看的方向是……庄惘云的方位。

  那一霎那间,早就有所怀疑的裴予恩脑海里一小片顽固的迷雾倏地散去,眼前豁然开朗,他被一股冷风灌了满嘴,那风擦过他的喉管进入肺腑,冻住了血液,前面不远亲人间交织的尔虞我诈犹如一根绳索死死把他捆住。他手脚冰凉,呼吸时鼻腔里都有冰渣子味,浑身都冻僵了,快要坏死了。

  而后,裴予恩大步走到那道身影旁边,他们擦肩而过时,他听见自己遭到某些东西大力挤压,有些变形的声音。

  “爸。”

  和人谈笑的裴清然下意识一顿。

  裴予恩捕捉到了那一细微变化,他见裴清然撇下一行人去向一处,就死命掐了自己一把,恢复点直觉便飞奔上去,在只有他们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来,腰背挺直,眼中是茫然和崩溃交织的痛苦。

  “爸,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把他还给我吧。”

  裴清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多次欺骗他的独子,语气里混着惊讶:“予恩,你说的什么胡话,你爸不是在寺庙祈福吗。快起来,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我这个小叔欺负你。”

  裴予恩深深地弯下线条劲瘦的腰背,额头抵着地面,他两手抱头,喉咙里发出难受至极的哽咽,一个是他爸,一个是他在乎的人,手心手背怎么选择。

  最不想面对的局面,终究是发生了,他前段时间的内心独白,发誓和决心都显得可笑,脆弱,一文不值,轻易就能击碎,毫无招架之力和防御之力。

  少年没有办法了,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很重地磕头,青涩的皮肉头骨一下接一下地磕着冰冷的地面,眼泪一颗颗地砸下来。

  “我不问你跟严隙有什么瓜葛,也不生气你不把他是你的人这件事告诉我,别的都算了,全算了。“

  “我只想你回去,他回来,就让一切还和之前一样,爸,我求你了,儿子求你了。”

  裴清然谈不上失望,那情绪已经被他压下去消化掉,只剩孤注一掷:“晚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直愣愣抬起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儿子:“那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早就灰飞烟灭了。”

  裴予恩半晌赤红着眼嘶吼一声,朝他飞扑过去。

  “予恩,你在跟你小叔闹什么,别伤到自己——”庄易军满是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叫保镖过去阻止。

  “滚!都他妈滚!”裴予恩神情癫狂地勒着他爸的脖子,强行将人拖进旁边花房里,暴力砸上门。

第285章 我发不起来癫了

  花房不小,四处都是一簇簇的鲜花,它们不受倒春寒的影响,娇嫩欲滴地盛放着。

  裴清然被儿子拽进来,推倒在一个花架上面,那一块的花朵都无端遭了殃。他的后背让花盆碎片刺破,鲜血淋漓。

  裴予恩闻到了腥味,本能地松开手,不知所措道:“受伤了?你哪伤了,操,我不是故意的,我看看你伤在什么地方。”

  尾音仓皇飘落,少年骤然清醒,住在这副身体里的不是那个不知名的人,而是他爸。他眉眼间鲜活浓郁的担忧和自责都全部凝固。同时也把伸过去的手收回来,垂下去。

  裴清然见到儿子的前后态度,不怒反笑。

  “笑什么?”裴予恩喉间嘶哑,犹如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很好笑吗?我成了杀人犯的儿子,这是很好笑的事吗?”

  裴清然因为刚才那一下的疼痛而失血的脸上笑意不减:“我不记得我有杀过人。”

  “而且,”他迎上愤恨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稍作停顿,“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