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端着盆送到梁津川面前:“你洗脸吧,洗完我给你拿毛巾。”

  梁津川低头捏手指,他在火场抓轮椅扶手抓得太用力,痉挛不止小幅度地颤抖。

  陈子轻见他迟迟不洗脸,就把盆放地上,快速去他屋里拿了毛巾回来,在盆里打湿拧成半干。

  笨拙地给他擦脸。

  梁津川没有配合地抬头仰脸,也没阻止躲避,他安静地坐着。

  陈子轻手拿温热的毛巾,一点点地擦拭他脸上的印子,擦得很仔细也很认真。

  梁津川蓦然掀起眼眸。

  陈子轻看他还红着的眼圈,看他漆黑瞳孔里的自己,心跳有短暂的失衡。

  “要不你,你自己擦?”陈子轻结巴着问。

  梁津川不开口,不转移视线。

  他们好似是在玩谁眨眼,谁就输的小游戏。

  陈子轻很快输了,他眼皮眨动着避开梁津川的盯视,蹲下来把脏了的毛巾在水里搓搓:“其实我进去救人,是在保证自己不会受伤的前提下。”

  梁津川终于发声,他哧笑。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清咳,他那话确实听起来没有可信度,像吹牛皮。

  哗啦水声响了会,陈子轻拿毛巾擦脖子耳朵,擦完了才意识到这是梁津川的洗脸毛巾,他不由得一阵心虚。

  等了等,没等来梁津川的反应,陈子轻赶紧销毁证据。他把毛巾搭在轮椅推手上面,端着一盆脏水泼在院子里。

  带着点温度的水碰到冰冻的土面,没把上面的那层细碎薄冰冲化掉。

  陈子轻感觉年初比年前更冷,他把厨房的小门关上,起炉子烧水,斟酌着问起来:“津川,你为什么哭啊?”

  梁津川的脸不自然地扭了扭,头偏到一边:“烟火熏的。”

  陈子轻恍然大悟的样子:“噢……”

  拖长了声调,逗别扭的小朋友。

  陈子轻把瓦壶拎到炉子上面:“那你当时怎么离大火那么近。”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水汽未消的面庞,那些双腿健全的人在跑动着救火,救人。

  他是个残废,他做不了那些。

  但他能转着轮椅靠近火焰,也能转着轮椅进去,让大火淹没身体。

  这是他能做的事。

  梁津川闭眼:“不要你管我。”

  耳边有唉声叹气,似乎听到他的态度,多不开心多失落。

  他没睁眼。

  “你不要我管你,那你要谁管嘛。”陈子轻嘀咕,“我是你嫂子,我总要管着你的。”

  梁津川半晌开口:“我上次就说过,你跟我哥已经没有了夫妻关系,”

  “于理是可以不管了,于情还是要管的。”陈子轻检查自己的棉袄棉裤烧破了多少地方,能凑合着穿就继续穿,不能穿就扔,“而且我以后不论再不再婚,什么时候再婚,我都是你嫂子。”

  再婚,再婚……

  梁津川咀嚼着这个词,他是置身事外的神情,牙关每次张合都像在撕扯什么血肉残骸,泛着躁戾的嗜血腥气。

  “自作多情。”少年一派冷漠。

  轮椅被按着转过来,他低下眼眸,无声地坐着。

  陈子轻查看他全身,发现他的一边裤腿靠下有个被火星烫破的小洞,眉心蹙了蹙。

  那会儿梁津川离得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只要轮椅再往前转一点,就被四处延伸的火舌刮到,卷进去。

  陈子轻想,要是他出来得晚一点,或者出不来了,梁津川会做什么?

  去找他吗?

  陈子轻只是简单地猜了一下,后背就已经湿湿麻麻,他叹了一声:“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

  .

  外面的嘈杂渐渐减轻,火大约是灭了。

  房子也什么都不剩了。

  陈子轻没出去看,他在烧晚饭,不想炒新菜了,就把过年滚来滚去没吃完的剩菜热一热。

  今晚再吃不完,就拎到二婶家喂猪。

  锅里的一瓷缸米浸着水煮开冒泡,热气从锅盖里向上窜跑,陈子轻站在灶台前,两只手虚放在锅盖上面,让热气熏皮肤毛孔。

  来这个世界至今,第一次看见梁津川哭。

  梁津川那样的性子竟然会哭,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

  仿佛势必要让见证者心软,心疼,忍不住地给他糖吃,给他拥抱,哄他别哭,将所有温柔都摊开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