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蹲下来,丢了个小石头进水里,水花溅到他嘴上,他伸舌舔掉:“我又不是活人。”

  宗怀棠把桶向下一按,“哗”地拎起来:“万一呢。”

  “谁能承受得起后果,你能,还是我能?”他把沉沉的一桶水放到地上,桶里的水晃荡出来一些打在他裤子上,“我不能。”

  陈子轻哑口无言。

  宗怀棠把另一个桶也打好水,他抹掉扁担上的土,把两头的铁钩子往桶的把手上挑,忽地开口:“有野鸭子。”

  陈子轻揪着草站起来:“哪呢哪呢。”

  宗怀棠看着他笑。

  他脸一红,恼怒道:“你又骗我是吧。”

  “骗你什么,承诺书上不是写了吗,宗技术永远说话算话。”宗怀棠放下扁担,牵着他去了前面不远的芦苇荡。

  野鸭子听到动静就从芦苇荡里游了出来,蛋还在,小小圆圆的,附在芦苇里。

  “野鸭蛋吃着比鸡蛋香。”宗怀棠说,“尤其是水煮。”

  陈子轻最喜欢吃水煮蛋了,他一听就有些激动:“不好进去,干脆我去拿蛋吧,反正我是魂……”

  宗怀棠突然掐住他的脸:“你要说多少遍?”

  陈子轻口齿不清:“我本来就是啊。”

  宗怀棠嗯了一声:“我知道。”

  转眼就变了神色,他扭曲着脸嘶吼:“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

  一声比一声撕裂,男人全身发抖,状似入魔,模样骇人。

  芦苇轻轻摇曳,几只野鸭子在水里嬉戏,陈子轻在河边看宗怀棠发疯。

  宗怀棠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煞白着脸,不知所措地站着:“轻轻,我……”

  “我不去捡野鸭蛋了,我不想弄脏衣服,也不想扎到自己。”陈子轻说,“你去吧。”

  宗怀棠笑:“好,我去。”

  他走了两步就回头:“那你在这里等我。”

  陈子轻转过脸看游到河中央的野鸭子,对他摆摆手。

  宗怀棠的速度很快,他脱掉皮鞋进芦苇荡里找了找,带回来十几个野鸭蛋,陈子轻牵起衣服兜着。

  这要是有第三人在场,会觉得野鸭蛋飘在半空。

  宗母就见到了这一幕,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来了,就在厨房里待着吧。

  都到这一步了,宗母再想躲避现实也不行了。

  家里真的有鬼。

  小儿媳真的是鬼。人鬼之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宗母坐在锅洞前添柴火,手在裙摆上打了打,也不晓得会不会像聊斋里写得一样,鬼会吸活人的精气……

  .

  宗怀棠跑了三趟才把水缸装满水。

  陈子轻往水缸里凑了凑:“水这么浑浊,都发黄了,怎么吃。”

  宗怀棠盖上木盖子:“你等会来看。”

  过了会,陈子轻揭开木盖子瞧瞧,泥土全都沉到了水缸底下,水清澈得很。

  陈子轻忍不住拿水瓢舀了一点喝,甜的,比那个1982年职工热水房打的水甜。

  “别喝了,你喝不习惯就会拉肚子。”宗怀棠吃过早饭进来,手上是个水煮的野鸭蛋,他对着门敲一下,剥着碎开的壳说,“我们去合作社。”

  陈子轻没留意过,那是什么地方?超市吧。他问道:“去买什么?”

  宗怀棠说:“给你买罐头。”

  陈子轻嘴微张,野鸭蛋顺着那点缝隙推了进来,他下意识咬住,满嘴都是棉腻的蛋香。

  .

  县里的合作社很大,好几个同志在里面当值。

  布料,酱油米面,杂货……什么都有。

  宗怀棠出门前被他妈塞了个酒瓶子,让他打点酱油回来。

  这个时候的酒瓶子不像现代有个芯,是大口的,盖子一揭就能喝。

  宗怀棠把盖子转下来,将酒瓶子放到案板上面。

  陈子轻以为打酱油要票,他记得宗怀棠没有带,正想提醒就见对方掏出了一把零钱。

  宗怀棠对看他看呆的同志说,“我打酱油,三毛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