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拿着喇叭高声呐喊着:“今天我们才送走一位同志家人,本该是沉痛的心情……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又是多么的珍贵……”

  陈子轻对李科长点了点头打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李科长却不像之前那样拿出领导的风范回应他。

  陈子轻没往心里去,他去打米饭的队伍排队。

  米饭在能站成年人的大深桶里,饭工的勺子那柄长得,都要过自己个头了,她踩在一条宽板凳上面,利索地把勺子怼进桶里,搅拌搅拌,挖出一坨米饭。

  工人端着铝饭盒接好米饭就要走。

  饭工叫他:“师傅,券!”

  队伍里的陈子轻脑仁一抽:“完了。”

  厂里每个月都发票跟券。用来吃饭买东西,他不是第一天来这个世界,差不多都习惯了,就是今早急急忙忙给忘了,又换过衣服,兜里比脸干净。

  “怎么办,回去拿吗,那还要重新排队,一来一回的,饭都不想吃了。”陈子轻自说自话。

  排在陈子轻前面的工人听到他发牢骚,热情地回头问道:“向师傅,你是不是没带饭券?”

  “是没带。”陈子轻顺势说,“你能不能借我两张饭券,和一,两张……三张,三张菜票?”

  工人黑黝黝的脸上露出愕然。

  向师傅从前也有忘带票的情况,但他不会找谁借,谁主动给也不要,他会回去讨。

  现在怎么……

  “快到我们了。”陈子轻说。

  “诶,向师傅你等我一下。”工人从褂子里面的兜摸出一捆票券,他捆在上面的皮筋松开,一张张数着菜票,拨出三张用手拿着,又去数饭券,数出两张和菜票一起递过去。

  陈子轻接住:“多谢,我回宿舍就还你。”

  “不着急不着急,向师傅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工人讲话的功夫就到他们了。

  陈子轻等饭工给他装饭的时间捏了捏手上的券票,饭券是“伍分”值,菜票是“壹角”直,上面都盖着启明制造厂的戳。

  这比在外面吃要实惠便宜太多了。

  陈子轻打了饭就去打菜。

  通常中午有六个菜一个海带汤加早中晚都有的白水煮鸡蛋,这算一份,全用超大号的铝盆装,堆得高高的,四个长桌各摆一份。

  荤素搭配,大锅菜照样干净,味道也不错。

  菜工见到陈子轻,客客气气地问:“老师傅,要几个菜?”

  陈子轻给了票报上菜名,带着满满的饭盒回了宿舍。

  院子里有一伙人,马强强对他挥手:“哥!”

  马强强这边也在排队,大板车拉了一车,棉被盖着保温,都是住家里的人带的菜,早上一来就交给厂里保管,饭点发放。

  陈子轻找了个地方坐,不一会马强强就抱着搪瓷桶凑了上来,他是家里的独苗苗,伙食好。

  今儿有红烧肉,盖子一揭就冒鲜香,糖色也炒得十分漂亮。

  “哥,你吃不?”马强强把搪瓷桶抱给陈子轻,“我一口都没动,没有我的口水。”

  陈子轻可吃可不吃,他对上马强强单纯傻气一味讨好的眼神,笑笑说:“那你给我两块肉吧。”

  马强强激动地把两条腿往一起撞了撞:“你自己弄。”

  陈子轻把勺子伸进去,随便弄了最上面的两块肉。

  马强强惊讶地张大嘴巴:“你吃肥肉啊,以前你只吃瘦的,有点肥你都不要。”

  陈子轻说咬下肥肉,腻嗒嗒的油汁从嘴里溢出来染得嘴唇油亮:“口味会跟着心情变。”

  “噢……”马强强垂头看看搪瓷桶里的红烧肉,咧咧嘴,就着饭大口吃了起来。

  院子里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带饭的不少会跟住厂里的分享食物,也有的直接抢,自己抢就算了,还要招呼同伴一起抢。

  孙成志就常那样子,今天没有,他不在这里。

  大家会聊他,明面上觉得他要去庙里烧香拜一拜,私下里幸灾乐祸。

  陈子轻在找刘主任的另外两个徒弟,他现在对之前没怎么关注的白荣很有兴趣。然而他只找到了钟家兄妹。

  “钟师傅,钟菇。”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饭喊。

  钟明一个眼角都没挪过去。

  钟菇从后面捶他后背:“哥,你对向宁礼貌点,他主动找你讲话,你爱答不理干什么。”

  钟明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菇横眉竖眼:“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明看到小妹去找那人,和马强强一左一右围着他,把自己饭盒里的煎蛋叉给他吃。

  他呢,吃一口饭就仰头望天发呆,吃一口饭就仰头望天发呆。

  陈子轻忽地转头看来。

  钟明没有防备,晚了一秒才生硬地低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