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我便来就山>第35章 番外二 烧钱

  这次回家主要是爷爷奶奶过来了,路湛一最近忙的事情太多,也没去看老人家,因此还必须回去,

  但其实看在许西溪那里,路湛一的为难和接电话时的小心翼翼,都在昭示他的不容易。

  喜欢上他这样的人的各种不幸。

  许西溪甚至不能想下去,当这一切困难接踵而至,喜欢这种东西,还能纯粹多久呢?

  他自己呢?又能保持多久的勇敢和视而不见,才能坚持和路湛一这样下去?

  他不知道,就像一场电影,他只能茫然的看着剧情推进,什么都做不到,唯一还算对得起路湛一的,是他只是乱想着那些结局,没有从一开始就避免。

  路湛一回家,陪着奶奶聊天,又和爷爷一起打了太极,最后吃过午饭,跟许西溪打电话,能察觉那边有些低沉的情绪,他有些着急,却小心按捺。

  挂了电话,路湛一陪着奶奶叠着锡纸元宝。

  奶奶已经准备了一篮子,打算在中元节上坟时烧给亲人们,路湛一看着她念念有词,跟着一起叠,心里很温暖。

  爷爷奶奶从来没找他问同居的事情,更不会旁敲侧击找身边人了解,但路湛一心里明白,老人家都知道。

  路湛一从高中就在奶奶家住,同老人家关系最亲,相比起其他孙辈,路湛一成绩一般,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值得炫耀的点。

  但只要是他随手的写生作品,两个老人也专门坐在一起夸,“哎呦,这花跟真的一样!”

  路湛一自知温吞,不算是一个热闹灵活的孩子,但他很爱守在沙发旁边,陪着奶奶随便做些什么。

  路爸也觉得他“有些拙朴,太老实。”

  但爷爷不同意,“你眼神差远了!我们小湛全是灵气”

  ……路湛一回家之后这样跟许西溪讲。

  他无奈的耸肩,“爷爷觉得我什么都好,每次见面就骂我爸爸目光短浅。”

  许西溪听着他说,不可思议的柔软。

  “真好。”他叹道。

  “我都要喜欢上你爷爷奶奶了。”

  路湛一眼睛一亮,“许先生想要见他们吗?”

  许西溪哑然,看见路湛一的期待,又说,“再过一阵子吧。”

  路湛一美滋滋的答应着,“我会记住的。”

  他一边说着,吃完饭的桌子擦干净,就掏出自己那一大袋子东西。

  许西溪从他进门就好奇袋子里是什么,见他准备掏,也坐过来。

  就见路湛一掏出一大叠纸,还是裁成方块的纸。

  “这是要、做什么?”

  路湛一摸出来一个元宝,“你看,我回家看见奶奶在叠这个,想起来快要中元节了,我们也一起做点吧?”

  许西溪张了张嘴,想问问他要给谁做,又没说出来。

  路湛一拿来剪刀,很快就上手做好一个。

  许西溪没有动。

  做好的那一个精致的小元宝被放在许西溪手心,路湛一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

  “奶奶说,做这个,图的是活着的人心安。许先生,我们也做几个,好吗?”

  许西溪应该冷漠、或者满不在乎,亦或者大发雷霆,可是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

  他才发现,跟路湛一的相处中,他已经逐渐抛去了口是心非的习惯。

  从前的许西溪嘴毒又浑身是刺。不愿意被人看穿,于是就有恶毒犀利的话等着攻击别人。

  容不得揣测,容不得触碰、心里最在意又最别扭的那个点。

  但他做不到对着路湛一发脾气,或许他也这么做过,但看到路湛一的目光和眼泪,他似乎立刻丢掉了这样的保护层。

  又或者路湛一这句话说的太好——

  好到他说不出来那里的熨帖,但就是心中酸涩温暖,甚至生出泪意。

  “奶奶说,做这个,图的是活着的人心安。许先生,我们也做几个,好吗?”

  许西溪没有回答他,但看着路湛一的动作叠起来第一个。

  路湛一拿过来一个纸篮,许西溪这才注意到那是一个纸篮子。

  路湛一解释道,“那是从奶奶那里拿到的,她常去的一个庙里,一群姐妹一起做了不少,我拿回来两个。”

  “嗯。”

  至于自己叠的旁边也出现一个元宝,路湛一轻轻拿起来,“很好看”

  “胡说,明明很丑。”

  路湛一把它放进了那个篮子,两个人又继续面对面叠起来。

  其实并不难,但许西溪叠的很慢,路湛一的动作相比起来快了不少,一会儿就有十个摆成一排。

  许西溪看着他叠的,又胖又好看,他这几个,一口气没吹完就瘪了。莫名有些丧气,但手上却没停。

  一个下午,两人对坐叠元宝,路湛一给他倒水,突然开口——

  “许先生叠的真好。”

  许西溪有些憋气,“路湛一,你眼睛不好使吗”

  路湛一把水拿过去,“真的,我说的好不是外面多么精致精巧,而是许先生很用心。”

  “我听奶奶说,这种元宝最贵的是心”

  许西溪显然很乐意听,这又是他过往从没听过的事情。

  路湛一喝着水,“奶奶说,一般烧纸钱的多,但元宝就很少了,一来不方便,二来、元宝的话,买来的便没什么意义了,自己做的才好。”

  “烧钱,活着的人慰藉。”

  奶奶老在叠的时候说些话,我不太懂为什么。

  但她说,“告诉亲人自己过得好,叫死去的人放心,也叫活着的人心怀希望”。

  路湛一跟着奶奶叠元宝,叠着叠着就说要走了。

  奶奶也好奇,为什么那么着急?

  路湛一坐在那里装叠好的元宝,闷声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打算回去和他一起叠,他……我希望他过得开心。”

  路湛一没头没尾的话,但奶奶听明白了,“去吧,多拿上些好纸,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

  “好,奶奶我先走了。”

  路湛一身穿过门廊,奶奶冲着好奇的一群人摆手,“别问了,好着呢!”

  没有问一时冲动的决定,也没有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看见路湛一那样明亮的想着一个人,那样诚挚的念着对方,那便明白了。

  中元节那天天气很阴,许西溪犹豫着,看着路湛一收拾好了一篮子东西。

  “不装你那些吗?”

  路湛一开口“这些、我叠的,可以吗?”

  许西溪奇怪,“怎么不行?”

  …………

  到了去墓园的路上有些堵车,许西溪坐在车里满脸不舒服。

  路湛一穿着郑重的上衣,难得还收拾好头发。

  许西溪奇怪的很,“你不热吗?”

  今天是阴天,温度却不低,闷热得很。

  路湛一小幅度擦汗,头摆动的很端正,“我不热。”

  真是!许西溪无语。

  待到终于下车,两人走到台阶附近,路湛一又拨弄头发,许西溪被他的动作弄的生不出感伤。

  下一秒,这个人小声嘀咕差点让他踏错台阶。

  “我这算见家长吧?”

  许西溪扭头,“路湛一,不许说话、”

  路湛一拉上嘴巴拉链。

  许西溪两年没来了,这地方光秃秃的,他扭头看了看周围其他墓,每一个都放满鲜花和水果。

  路湛一在台阶处的石凳上坐着没有过来,许西溪默许了他的礼貌周到。

  其实跟过来也没什么。

  他掏出路湛一准备的水果摆上去,又准备好香,其实他从来没那么郑重过。

  看着不远处有人哭泣,他侧过身,慢慢开口

  “你看你多可怜,除了我,没人来看你。”

  直到路湛一去买香的时候他才发现,“林女士是没有办葬礼的。”

  她死的仓促又隐晦,如同她的不光彩的一生。

  她死的时候没人哭泣,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认识这个可悲的女人,人来人往,他木然的从殡仪馆走到墓园,那么远的距离,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再也不会有人认识她了。

  许西溪有些冷淡的脸坐在那里,看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

  “我都没给你上过香。”

  他按动打火机,又说,“我好像也都没有给你烧过钱。”

  “我没想过……”

  许西溪看了看天,他突然有些茫然的难过。

  为这个死去十几年的母亲,为他颓唐那么些的年华。

  还记得两年前他来这里,趁着喝醉吐尽生活的苦楚。

  他没有地方去讲这些,只能说给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人也已经死了,她也无法理解他的痛苦。

  但只有她死了,他才这样肆无忌惮的畅所欲言。

  “你死了,很快就不再痛苦,你的那些不好的过去,再没有人去在乎。”

  “我死了会去哪里呢?”

  他在这里思考了一夜这个问题,最后深夜了,他淋着雨回家,准备去实践这个问题。

  可也许是并没有完全想明白,也或许刀子并不锋利,或者她并不想和他在某个未知的地方重逢。

  许西溪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抢救。

  等到他睡足了十几天的觉,醒来了,就在花坛角看见一个有趣的少年……

  ……

  许西溪头一次话这么多,因为他发现,这种隔着仿佛未知的东西幻想和对话非常奇妙。

  “你那边呢?人人都收到纸钱,只有你没有。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给你烧纸钱,不过呢,规格很高,如果通货不膨胀的话,你肯定突然暴富。”

  你看,我这里两大篮子元宝。

  他凑在一起烧起来,莫名的笑,他明白人们为什么执着于这些臆想和无谓的仪式了。

  从你走后,我这十几年都过得不好。总以为你是我人生最大的折磨,可是离开你我也没能过好。

  很可笑吧……

  真的很奇怪,觉得突然间轻松起来,好像隔着生死,这种形式的联系,从前过往都不重要。

  他笑起来,看着路湛一说的那样,风起来,代表在收钱了,纸钱卷起来越高,代表越开心——

  他看着风卷着灰烬飘到搬半空,笑着又流起眼泪,让一直注视着的路湛一很担心。

  “是我不好,自己没有过好自己的人生,还让你做了那么久的穷鬼。”

  他冲路湛一招手——

  “给你叠元宝的路湛一你可以看看,篮子是他家的。”他轻轻笑起来,觉得自己奇怪的很

  路湛一为了他恶补民俗,硬生生两个人变成头头是道的迷信爱好者。

  一直没注意的路湛一扛过来一栋别墅过来了,仔细看是纸做的,看起来精美异常。

  许西溪惊奇,“这是什么?”

  路湛一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好空着手,打算自己在去下面那边买点纸钱,结果看到这个,呃……”

  许西溪无力吐槽,那你自己烧。

  路湛一还挺惊喜,“我、我吗”

  挺直腰背,配上今天专门准备正式的衣服,路湛一清清嗓子“阿姨您好,我是路湛一,今年24……”

  “路湛一,你背户口本呢?”

  路湛一不好意思的笑,飞快的又补充一句“阿姨,我会好好照顾西西的。”

  在挨打之前路湛一老老实实跪好,“这是给您的,您要是用着好,我下回再给您买。”

  路湛一太紧张了,又看到许西溪难过,满脑子准备好的动人语录变成了相声。

  但、许西溪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他美滋滋,被许西溪弹了后脑勺,“你干嘛笑?”

  路湛一凑过来,很认真的暗示“我见过家长了,算是、那个”

  许西溪装不懂,“什么?”

  路湛一大声“算是男朋友了吧?天作之合、家长同意那种”

  “屁!”

  “算吗算嘛”

  “你好吵……”许西溪漏出点点笑意。

  为了使路湛一同学专心开车,许西溪飞快的凑过去咬了一下唇

  “小男朋友,谢谢你。”

  …………

  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你就是了。

  许西溪从那间公寓离开的时候,他拥有了一些勇气,一些短时间他不想继续逃避的勇气。

  他想要去正视路湛一的感情。

  伤害的话一次两次说出口,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万分煎熬,这种短暂的勇气能支撑他走多远,会不会比现在还要下落,他都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在颓唐的推开路湛一的接近。

  所以,他选择离开。

  去看看这个世界,去唤醒自己,或者,他想改变一下现在的自己。

  改变的过程太痛苦,在无数情绪深崖里挣扎,但那种勇气好像迟迟没能消耗殆尽。

  是他觉得惨淡时候的路湛一的笑容,是讨厌下雨天蜷缩在那里时的清新记忆……

  路湛一、拥有路湛一的记忆让那段旅行没有那么狼狈不堪。

  “我试图把自己变得真诚,去除一些狡诈、虚伪和得过且过,我很不好,我自己也知道,我蔑视真心、自卑自负、深重的情绪压得每一口气都过得怨尤。”

  可是我想变得好一点,最起码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路湛一走了很久很久要去许西溪心里。

  许西溪走了很远很远要把心拼的完整去接纳路湛一。

  ——如果我爱你,没有收到同等回报,那不可以。

  如果你爱我,我做不到同等爱你,那不可以。

  许西溪骄纵懒散,漫不经心,撩动人心又冷漠至极。但他从不是一个爱的乞讨者,也不愿意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享受那些毫无来由的爱。

  中元节的闷热过去了,突然有一天许西溪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路湛一奔跑着,闯进一座沉闷的荒山,他在这里建了小院,每天有好吃的饭菜香气……做着梦的许西溪很生气——

  路湛一怎么还不来叫他吃饭!

  于是,他在梦里也走出去,吃路湛一精心准备的饭,住路湛一的院子,然后有人敲门,是他的母亲。

  她温和的穿着记忆里最好看的白裙子,来了,又走了。

  许西溪醒来,带着怅然又带着满足。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终于能如此平静的站在墓碑前,诉说他过得幸福,有了新的开始……

  伤痛和不堪回首,终于变成模糊的一些小点,不再像黑夜的巨兽一般吞噬着人的精神,好像那些曾经折磨他的东西,最后变成一些张牙舞爪的小飞蛾,然后在火光里消失殆尽。

  明年的话,路湛一这个好儿媳说要再买中式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