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答不上来,他和上司的电话就可以说明问题,少年的话没有问题,又处处是问题。

  他们两人最本质的思维上的差异被摆在了明面上,这正是他们一直回避的问题。

  “警察是个光正的职业,也集中着像你一样的好人,但正义不是万金油,只有权力才是。”童锐的语速很快,他不敢看降谷零的脸色,他知道,在有些问题上,他和降谷零达不成统一。

  与他相比,降谷零的信仰更为纯粹,那也正是他欣赏降谷零的地方,而他自己是个务实主义者,与降谷零那份纯粹不同,他从小学习、养成的习惯就是利益至上,维护自身的权益、开拓自己的地盘。

  童锐的世界围绕着自己向外展开,真正让他在乎的不多,父母,降谷零,水谷英何和在国内的几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他在外的朋友很多,但那出自于利益,而不是志同道合。

  对于童锐来说,他和降谷零又出自于什么呢?

  最初,他与波本隔着电话,当波本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时,他开始尝试用父母对他的感情教育对待她,尝试着将她划入自己的计划里。

  那是一棵带有记号的树,因为身份而让他常常驻足。

  然后呢,他很年轻、他没动过心,与波本电话里的相处让童锐第一次感知到了什么叫萌动,什么是爱情的这棵树与众不同。

  他决定了,那棵树要划在自己的领地里,为自己所有。这听起来霸道又不尊重对方,但这正是纯情者的想法,正因为自己刚遇到春天的踏足,就以为春天是为自己而来似的。

  再然后,各种各样的纠结、缠绕、喜爱、热闹,让童锐在这段感情里迷路了,也走入深处,但随着降谷零身份的解开,童锐意识到他们两人的距离。

  如果对方的身份只是波本,那他们或许是身体上的距离,但对方是一名警察,一名有理想、有抱负且有追求的正义者,那他们的距离就是心灵与三观上的。

  童锐甚至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就像世人对他公司手段的评价一样,他更喜欢称呼自己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其他人说自己遵纪守法,那是在调侃自己,而童锐这么说,是因为他所做的事就压在这条线上。

  一个好人、一个正义者,除了遵纪守法外,他们自身的道德更凌驾于法律之上,他们有时候甚至会质疑法律太过宽松,正因为他们高严格的要求自己。

  他们的行为遵从于他们的道德,而他们的道德要比法律更高、更严苛。

  童锐经常强调自己守法,正是其相反的道理。

  他是个理智、且清醒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准备修改什么,在意识到降谷零真实身份,他就明白,自己想与其和睦相处,那他必须得隐藏一部分自己。

  就像冰山,巨大的身体隐在下面,隐藏起让海下沉船为之安眠的凶器,只露出外面雪白伟岸的部分。

  降谷零就是波本,就是他手机里的人,这件事童锐想过吗?他其实是想过的,但在感情上,他不敢深想。

  那会是一副糟糕的画面,这个深陷感情的年轻人选择蒙蔽自己。

  在面对那份名单,他的计划真正执行前,童锐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何种情况了,但他还是选择执行。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他的本性如此,又怎么可能向亲近的人一直隐瞒。

  他们只交流身体,不交换心灵,也许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蜜里调油,像火山周边时刻喷发的热泉一般时刻的炸开。但长久以往呢?当地壳运动、蜜水变质了味道,他们还剩下什么?

  熟悉的身体、和陌生且互相冲突的心灵。

  童锐最终还是在那份名单上、在长冈伦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他交给山岸五和让他送给自己的秘书,再不敢看一眼。

  他自然要邀请降谷零做最甜蜜的事情,因为他恰恰知道他们的危机就摆在前面。

  就在眼前。

  “所以你觉得自己拥有愚弄世人的权力?”降谷零的声音很好听,但此时却像刀锋一般锐利剌人。

  “你得承认,掌握资源也是权力的一种,但我认为,我在这件事上并不是那个真正掌握权力的人,事实上,这件事没有谁手握着什么。”

  “经济产业省的人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如何连任,如何隐瞒自己对黑衣组织的关联又千方百计地在部里寻找自的盟友、自己的下线;”

  “群众关心自己的利益,他们手里辛苦挣来的每一分钱财,他们未来的生活还有他们的积蓄会不会一夜清零;”

  “至于师哥,你,还有像你一样的警察,你们践行自己的信仰,碰见这种事就想着去参与、去解决,你们想抓住权利中枢的蛀虫、企业的败类,维护群众的利益。”

  他继而道:“每个人都是零散的,没有神一般决定乾坤的力量,但人都趋利避害,都会因远处的风而扇动翅膀,做出属于自己的反馈。他们扇动下的风又改变了别人感知的风向,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我只是知道自己扇动翅膀带来的后果是一场风暴,而如今风暴来临,这又如何称得上是愚弄。”

  说完这一切,童锐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承认道:“也许对你来说这种行为是轻浮的,那就算是愚弄吧,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再躲开降谷零的视线,对上那双审视之中带着迷茫痛苦的眼睛,他苦笑道。

  降谷零没想到童锐会这么说,他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双臂松开,“我想,我们需要各自思考一下。”

  他又问道:“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这一点高于我对利益的追求。”

  “谢谢,你……”降谷零的眼神波动,“注意安全。”

  “我知道。”童锐笑了起来,像是把刚才的阴霾都刨除掉了。

  降谷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独自一个人回到池上家,背影颇为萧瑟。

  童锐目送着降谷零直到那扇门关上。他不急得回房,也许是情绪被刚才调动得过于激烈,童锐甚至感知不到自己对于这片夜色的恐惧,他抬头透过枝条看向夜空,今天的月亮缺了一角,正向他们这段感情缺失的地方。

  踏着这片月色,童锐朝着起雾的池塘边走去,他漫无目的,思维停滞,心脏随着深秋断断续续的蝉鸣抽疼,他抹了抹心脏的位置,看着池塘变的芦苇随风飘荡,扫着模糊不清的雾气。

  他突然发现几只不动的芦苇,那可不正常,他装作没看到,继续围着池边走。

  躲在芦苇丛后面的柯南松了口气,突然他感知到背后的视线,有些僵硬的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童锐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

  “原来是你啊。”童锐擦拭着自己刚才翻过来时,手在地上蹭到的露水。

  “啊,啊,是的。”在某一瞬间,柯南几乎以为童锐会将他毁尸灭迹,童锐一根根擦拭手指的动作让他压力倍增。

  “听了全程?”

  “也不是……哈哈哈哈……”

  “走吧,去那边让我念叨一会儿,既然听到了,就帮忙分担一下情绪吧。”擦拭完,童锐将废弃的纸巾不客气地扔给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