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夜迢迢【完结】>第95章 因果

  “困灵符乃是道家法术。”

  一个时辰之后, 秦时与贺知年面对面坐在客栈的胡床上,面前小几上摆着热腾腾的清茶。烛台上燃着两支蜡烛,照得小屋里暖意融融。

  窗半开, 月已高悬, 夜空中一丝云也没有,澄澈的如同宝石一般。

  小黄豆躺着秦时身旁已经开始打盹了, 小尖嘴上还沾着一片花生皮。从上往下看过去,胖墩墩, 圆乎乎,好像一块刚出炉的奶油蛋糕。

  他伸开手指量了一下,觉得它不光长胖,身量似乎也长高了那么一丢丢。

  就听贺知年说道:“柳溪、柳风语二人当初遇到道人,学了一手炼化水龙脉的本事。之后多少年都没有察觉当初那个道人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

  秦时好奇了, “这个困灵符,是干什么的?”

  贺知年垂眸想了想这个问题要怎么解释。

  秦时这边已经发散开了, “让他们不能离开肃州?或者有什么禁制, 不能害人之类的?”

  贺知年抿嘴一笑, 他发现秦时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暴躁得很, 但本质上还是一个非常柔软的人。他不会主动去发动攻击,也不会先入为主的把人想的很坏。

  然而遗憾的是,真相就是这么的糟糕。

  “这道锁, 就像一个箍在修行者头上的漏斗, 可以让外面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漏进去, 加速提高他们自身的修为。而他们修炼出来的灵力,除了施加法术的人, 谁也取不走。”

  按照贺知年的想法,能这样修炼下去也不错。事实上很多大家族的小辈刚开始修炼的时候, 族中长辈会把这个法术用在小辈身上,帮助他们快速的巩固修为。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解除法术,让小辈们自行修炼。

  但有些修行者会把它用在自己的猎物身上,就好比给猎物加了一道锁,等它们的能力修炼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修行者就要来割庄稼了。

  秦时慢慢消化他的话,一双眼睛也越睁越大。

  啥法术啊,这不就是养猪吗?

  给自己的小猪仔搭个猪窝,让猪崽跑不出来,别人谁也进不去,等到有一天,小猪仔长得膘肥体壮了,他就回来杀了吃肉。

  真缺德啊。

  秦时心想,果然天上不会平白无故的掉馅饼。

  烛光在温柔的夜风里摇曳,从窗口望出去,临街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打烊。快到宵禁的时候了,街市上零星几个路人俱是形色匆匆的模样。

  贺知年给秦时的茶杯里添了热水,继续讲柳溪二人的旧事,“一年多以前,我和魏舟从这里经过,魏舟早听人说起过借福运的事,特意登门拜访,这才看出了‘困灵符’的端倪。”

  秦时轻哼一声,“他说自己不了解。”

  贺知年不由一笑,“这也是柳家人的秘密,他一个外人不好在外面乱说。”

  秦时觉得贺知年的语气柔和的很,哄孩子似的。其实他的本意不是要找贺知年告状,他只是……感慨一下自己外行人的身份,什么秘密都不配知道。

  贺知年这样一说,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似的。

  秦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逼着他说。就是随口问问。欸,你们都是怎么借福运的?他开的价码高吗?”

  他对这个问题比较好奇,毕竟贺知年看上去挺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妖精给牵到坑里去。

  贺知年沉吟,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价码……倒也说过。柳溪不要银钱,只要我想法子找出当初那个道士,解开困灵符。”

  秦时心想,这年头也没个大数据,人海茫茫,对方还是修行者。贺知年又不是专门找人的,上哪儿去找?

  就后世那种资讯发达的社会,几年、几十年找不着人的,也多得是。

  贺知年说到这里,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倒是想过,这人怕是不好找。柳溪后来倒是又想起了一条线索,他说那人有长安一带的口音。”

  “解这个符,很难吗?必须本人来解?”秦时不大懂道家的这些法术,后世也没什么人会这些。

  贺知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符箓一道,各家有各家的手法。我是不会这个的。柳溪这事儿,如果找不到当初施法的道士,只怕还是要着落到追云观。”

  秦时就觉得不解,“那她怎么不去跟魏舟商量,反而一个劲的算计你?”

  贺知年解释说:“追云观规矩多,一是弟子在外行走,轻易不可沾惹因果。这二么,柳溪曾说,下符的道士有可能是长安人氏。追云观也在长安……”

  秦时表示理解,下符的道士与魏舟都是道门中人,搞不好就是彼此认识的人。对追云观,柳溪也并不是那么信得过的。

  “那到底能不能解?”

  贺知年却又摇了摇头,“我问过魏舟了,他说不可解。”

  是不可解,不是不能解。

  “道门中人,各自的门派恐怕也有一些忌讳,”贺知年说:“若是解了别人下的符,回头给追云观惹来麻烦,魏舟的师父恐怕也饶不了他。”

  “魏舟到底怎么想的?”秦时不解,“真有解开困灵符的本事,只管解了就是。这也算救人了。以后若有强敌找上门,再想法子对付就是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

  贺知年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这事要是轮到秦时头上,贺知年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

  “师门的规矩总要遵守。”贺知年说:“再者,谁能保证柳溪以后不会做坏事?出世之人讲究因果,他放了柳溪,日后柳溪作恶的话,这些因果怕是要算到追云观头上去了。”

  秦时没想那么多,但贺知年的话听着也很有道理。

  他之前还脑补过千万条树根一起钻出地表的恐怖画面,这会儿听到它们的灵力被人控制,竟然还同情起人家来了。

  秦时觉得自己的立场好像有点不大坚定呐。

  他听到窗外有夜风拂过,路边的树木哗哗作响,心里忽然一动,暗想他们在这里议论人家,真的能瞒得过柳树精?

  秦时俯身到窗前,冲着窗下的一排柳树摆了摆手,“让你家小郎君把话说清楚些,成不?”

  柳树也才一人多高,树冠看着还有些单薄,但枝叶抽长,看上去生机勃勃。

  秦时其实也不知道这一排小树跟柳树精有没有关系,既然魏舟说了柳溪在肃州城里有眼线,那就姑且一试。

  小柳树枝条低垂,偏又不动了。

  秦时微感失望。

  贺知年摇了摇头,笑着打趣他,“怎么,宴席没吃上,不甘心了?”

  “多少有点儿,”秦时摸摸肚子,实话实说,“我还没尝过当地有什么好吃的呢。”

  在柳家的时候,因为说起了水兰因,柳溪情绪也很低迷,魏舟和秦时也没了大吃大喝的心情,早早就告辞回来了。到了客栈之后,让店里的伙计给他们煮了两碗面。

  贺知年正想安慰他,要找伙计来问问当地的酒楼哪一家出名,就见秦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贺知年抿了抿嘴唇。

  他刚才还想秦时心软,一转头却发现他骨子里就带着棱角分明的天性,哪怕身体只是软趴趴地靠着窗台,也仿佛只有皮肉放松了下来,骨子里的钢筋铁骨都还时刻紧绷着,一旦察觉什么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就能跳起来做出反应。

  贺知年想起关城外见过一次的成年白虎,强悍、凶猛,充满了王者之威。不得不说,半妖和精神体同出一源,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秦时打起架来就有这么一股不要命的凶悍气。

  尤其这段时间他们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秦时的身体也养回来一些,身上长了几斤肉,脸颊也显得饱满了一些。但这种程度的饱满并不会让他显得温和,整个人倒是更英气了些,看人的时候眸光清正有神,自带威势。

  贺知年想着想着就想岔了,开始猜想秦时小时候的模样。

  说不定他小时候就是个圆头圆脑的小老虎模样吧,就像他的秦团子似的。

  “你听!”秦时没有注意贺知年的走神,他微微侧过头,留神听窗外的动静。

  贺知年和他之间隔着一张矮桌,不好凑过去,但夜色静谧,暖暖的烛光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心中便悠然生出一种岁月安稳之感。

  秦时将窗扇推开些许,示意贺知年往外看,“去吗?”

  贺知年便也凑了过去探头朝外看,就见窗下的柳树无风自动,长长的柳枝纠缠在一起,好似拧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了城东的方向。

  “这是让咱们去柳宅的意思吧?”秦时问他,“去吗?”

  离得近,贺知年一抬眸就看到了秦时眼底清亮亮的波光。大约是因为那天夜里看到的白虎的眼睛是蓝色的,贺知年后来再看秦时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瞳仁里透着点儿蓝色,但仔细看却又并不是。

  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错觉。

  “去吧,”贺知年点了点头,“我也有事要问问柳溪,把话说清楚也好。”

  两个人收拾好灯烛,揣上小黄豆,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客房。

  走廊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客人们大多留在自己的房间,有的房间还亮着灯,有些人已经早早睡下了。

  走廊另一边,与他们隔着两个房间的地方,房门紧闭,门缝里也没有灯光透出。魏舟似乎已经睡下了。

  秦时这个时候就庆幸他们投宿的时候,没有两间挨在一起的空房间了。否则魏神仙就住在隔壁,秦时和贺知年也不敢凑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这些小话。

  修行的人在俗世中是不能随意使出道家法术的,这是贺知年悄悄告诉过他的一条规则。

  先帝推崇道家,当今圣上与先帝关系并不和睦,自他登基,几场重要的法事都选在了感恩寺,这样的态度也让整个道门被先帝捧起的气焰低迷了不少。

  所谓上行下效,到了民间,出家人要是有什么逾矩之处,官府的处理手段往往格外严苛一些。于是,和尚道士们走江湖的时候也都非常低调。

  魏舟身上盖着“追云观”的大印,行为举止自然也不敢有所松懈。比如在客栈里使出法术去偷听别人说话什么的,他真要做了这种事,一旦被人识破,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搞不好就连累到了追云观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