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生观确认:“那是你第一次出现幻觉?”

  沙依格德回答:“不,那是我第一次发狂。在那之前,幻觉已经纠缠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最早是什么时候我已忘了,只记得那些恶鬼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猖獗。”

  简生观道:“手伸出来,我给你再把一下脉。”

  沙依格德依言放上手腕,沾着冰水的指尖轻轻按住脉门,竟让他觉得十分安心,似乎本能地相信,这个人不会坑害自己。

  等候诊脉期间,他注意到了这人的眉眼与手背,下意识地说:“你……怎么没有皱纹?”

  简生观坦然地说:“我是神医,保养得宜不是应当的吗?”

  “世上真有容颜永驻之法,我也想试试。”

  “想学的话,拜我为师。”

  “……”

  诊完脉,简生观又喝了一杯果浆,说道:“勾昌国的青腹隐瘤蜥常常与赤羽草伴生,啃食赤羽草可让隐瘤蜥呈醉酒昏睡之态。我观殿下的症状,似乎已服用赤羽草很久了?这是何时被人诓骗的?”

  提及此事,沙依格德不免忿然:“三年前,我的幻觉和发狂症状再度加重,从前服用的镇定汤药已完全失去了效用,父王便为我招募名医,寻求治病之法。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民间传出了我被恶鬼缠身的流言,为了避免发狂惹出祸端,我把自己关在了圣教的戒律堂中。

  “重赏之下,有一名犹然人献出灵药,说是用赤羽草提炼而成,加入了其他百余种药物,能够宁心静气,驱恶除魔。此人在父王和圣教长老面前承诺,只要在我发狂时让我吃下灵药,便能即刻见效,若有虚言,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们在我发狂的时候,给我强行喂下了他的灵药。正如那人所说,果然立刻就有了效果,我恢复如常,神智清明,似乎是好了。于是那人留下炼制灵药的方子,得了重赏,就这么逃走了。”

  简生观道:“殊不知赤羽草只能暂时抑制狂躁之症,却对毒性有着加强的作用,会导致你毒发间隔越来越短,幻觉与狂躁越来越严重。”

  沙依格德气得锤了下软榻:“正是如此,如今想来,那犹然人定是受人指使,医治我是假,来催我的命才是真!”

  “我知道了。”简生观心中有了计较。

  “什么叫你知道了?”沙依格德急问,“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打算怎么医治?我听说稷夏医道了得,有针灸刮骨,推宫换血之法,你是要用哪种?”

  “那些都对你没用。”简生观说,“据我推算,你还有不到半年的寿命,半年后,你会由极度亢奋转变为萎靡不振,渐渐无法行动、无法进食、无法言语,直至死亡。”

  “当真只剩下半年了……”沙依格德不禁黯然。

  “所以,我们还有很充足的时间,眼下先不急着医治吧。”

  “充足?六个月很充足吗?”

  简生观不慌不忙地说:“我看殿下那日在祭坛上的所为,分明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去做,似乎也没记着要医治?”

  沙依格德道:“我那日毒发,众目睽睽之下失去神智,大闹圣教典仪,亵渎烈阳辉印,足可见中毒至深,堂堂王储的性命都不保了,还能做什么事?”

  简生观直言:“可殿下那并不是毒发,而是装疯啊。”

  “你……你如何得知?”

  “我骑到你身上的时候就知道了。”简生观说,“你踩到袍脚摔倒在我面前,便是想让我配合你演完这一出戏。你的计划中本没有我,但我偶然间成了你的助力。”

  “一派胡言!我已经够疯了,为何还要装疯!”

  “因为殿下你还没有放弃。”简生观戳破他的谎言,“你想最后搏一把,在仅剩的时限里,去往稷夏,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沙依格德瞪大了眼,这回他是真的被吓住了。

  恍惚间他意识到,这个老头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简生观说:“所以,我来接你了。”

第41章 拿捏

  由于简生观一语道破了他的目的,沙依格德想了想,假如此人真是神医,自己真疯假疯也瞒不过去,不如开诚布公地与他谈谈。

  重新审视了这个新收的奴隶,沙依格德给自己倒了杯果浆饮下,说道:“我的母亲已病故多年,曛漠王后之位空悬,但父王专宠爱妃瑟娅。瑟娅的儿子拜厄斯,如今已满十二岁了。

  “按照我们的习俗,子嗣年满十二即可协助长辈操持事务,商贾如此,官员如此,王族亦如此。我自己就是在十二岁时被立为王储的,掰着算算,也有十四五年了。”

  简生观顺势揣摩:“你父亲嫌弃你了?想另立王储?”

  沙依格德敲了下琉璃盏:“啧,放肆,你怎么什么都敢说!这种事岂能胡乱猜测,还当着本王子的面口无遮拦,像你这样的碎嘴奴隶,就该拖下去拔了舌头!”

  简生观已习惯了他的威胁:“那你要不要把我拖下去拔舌?我帮你叫人?”

  沙依格德:“……”气死,怎会被这老头拿捏住!

  见他不吭声,简生观提醒道:“不拔的话继续说正事。”

  理清被打断的思路,沙依格德说:“瑟娅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自然不甘心让自己的儿子永远屈居于我之下。多年来,我与她之前的龃龉越来越深,争斗越来越多,她的这份不甘心早已放到了明面上来,父王看在眼里,却并不插手。

  “父王也有他的考量,对他而言,我与拜厄斯都是他的继承人,谁输谁赢,他都没有损失,反倒可以在这样的斗争中挖掘我们各自的能力,逼着我们争先出头,给曛漠带来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私心上,他可能更偏爱拜厄斯一些,我那个弟弟,确实很会讨人喜欢。但父王始终没有动摇过我的王储之位,我也不知他是还顾念着母亲的旧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这样的态度,让瑟娅十分不满和不安。”

  简生观依旧我行我素,直言自己的猜测:“你中毒这件事,多半与瑟娅脱不了干系。”

  沙依格德道:“你不该……算了,我当然知道,但我没有证据。总不能疯疯癫癫地跑到赌王跟前哭诉,说王妃想害死我让她儿子取代我吧?求求父王为我主持公道,把他爱妃和幼子统统处以石刑?也太蠢了!”

  “怎么哭诉都想好了,你是不是真的动过这样的念头?”

  “想想罢了,这么做我拿不到解药救命,还是得死,父王肯定会直接放弃我这么个又蠢又找死的儿子,扶持拜厄斯。”

  “嗯,我懂了,所以你现在是将计就计。”简生观说,“我听闻曛漠出产了一块美得动人心魄的宝石,要进献给稷夏,以表修好之意?”

  “真是奇怪了,你一个外邦老头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沙依格德不解,“治安官查过你的过所,你是近期刚入曛漠不久,宝石的消息我们尚未公布出去,你一个平头百姓,怎会如此了解王族的动向?你该不会是外邦派来的细作吧?”

  “我一个细作,大张旗鼓地跑上祭坛冒犯王族?然后冒着被处死的风险,来给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王储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