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凉笑道:“我大师伯和师父从不敢碰它,可若不去尝试,怎么知道您的心能否被掌控呢?是吧,师祖?”

  江故沉默。

  申屠凉示意众人收手,兀自转身行去:“若我身故,克林国便再无人有能力保管它,不知那会是何等后果?师祖,这最后一箭,您还要发吗?”

  咻——

  江故扣下机括。

  红绸金冠跌落在雪地上。

  申屠凉散发振袖,张狂而笑:“师祖,不肖徒孙失礼了,再会。”

第32章 心脏

  曹肆诫独自前往山中的淘沙河谷。

  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层,矿工们推着他不久前购置的新板车,在冰面上顺溜地运送着矿石。车辙划下一道道细微的碎冰线条,像是在勾勒一幅巨大的图画。

  堡中的暗潮汹涌丝毫没有波及到这里,大家专心地上工,任劳任怨地做着手头的活计,熟稔地交谈,畅想着这一单做完后,东家能多发几个钱。

  曹肆诫一路走来,与他们点头招呼。

  大师傅恭敬又热络地问他:“少主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吗?”

  曹肆诫摇了摇头:“没事,我就随便逛逛,你们忙你们的。”

  于是众人便不管他了,继续推着板车前进,在少主的监督之下,干活越发卖力。

  曹肆诫走到了引水车旁。

  为了方便各处取水用水,十年前他爹娘建造了这座高达九十尺的引水车。

  图纸是他娘亲手画的,木质车身是他爹带头搭建的。完工试用那天,他偷偷躲在其中一个水斗中,跟着整个引水车旋转,在最低处灌了满身的水,在最高处冒出头来吓唬娘亲,最后在贴近地面时跳了下来,被他爹追着打屁|股。

  眼下天寒地冻,引水车停用了,静静地伫立在这里。

  那日铸造坊的卫师傅来问过,引水车何时能恢复使用,据江故推算,要到三月初十才能消融化冻,三月十二才能初步通渠,到了那时候,引水车便可以重新运转起来,为冶炼窑和铸造坊源源不断地供水。

  曹肆诫查看了一下水车的主要部件,确认没有什么故障,随后在冰面上点起一个火堆,让引水车取水处的坚冰融化变薄,又抽出横刀,加快破冰。

  等到取水处附近的冰彻底消融,他搬动引水车机关,让它提前转动起来。

  吱呀——吱呀——吱呀——

  引水车缓慢地运作着,如同一个冬眠的巨人被唤醒,优哉游哉地伸着懒腰,某些地方的关节还很僵硬,水斗卡着不能翻转,曹肆诫就耐心地一个个检修,把巨人的所有手脚都活动开。

  矿工们远远看着,只当少主是在忧心第二批军备的工期,想尝试着启用引水车。

  待到经手其中一个水斗时,曹肆诫动作微顿,在其中摸索一番,调整好角度,接着又去检修下一个水斗了。

  吱呀——吱呀——吱呀——

  两年前的夏天,他穷极无聊,又爬进这个引水车里玩,蹲在其中一个水斗中,只等着下水冲凉,再去高空摸摸蓝天。

  谁知那水斗底板松动不牢,加上他长个抽条,不再是小孩的身形重量,竟在高空踩碎了水斗底板,差点就摔了下来。娘亲看见他晃荡着两条腿挂在上面,急得直掉眼泪,叮嘱他一定要抓紧木杆,千万别松手,直到他平稳落地,才算放了心。

  此时自然也少不了一顿大骂,但娘亲的打骂向来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甚至怕他惊吓过后再被他爹教训,又要吃苦头,便帮他在父亲那边瞒下了这件事。

  可水斗破了,是他闯的祸,总要想办法弥补一下。

  于是曹肆诫把自己院里的鹅耳枥枝干锯下一条,在娘亲的协助下测量尺寸,刨皮打磨,想办法修补好了那个水斗,尽量遮掩得天衣无缝。

  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以为他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端倪。

  却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或许是娘亲没瞒住,还是说漏了嘴,或许是他原本就知道,只是装作不知,就是乐于看他们娘俩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样子。

  所以他说“把图谱跟最喜欢的盆景放在一起了”,所谓最喜欢的盆景,确实指的是那株鹅耳枥,却不是长在他院中的那一部分,而是修补在这引水车上的那一部分。

  毕竟这座引水车凝聚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心血与智慧。

  曹肆诫稍稍摸索,便在那个水斗中发现了暗格,里面有一颗厚实的蜡丸,其中封着的,便是祝融魂的整套图谱。

  他找到了。

  ***

  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

  曹肆诫点上灯,融掉蜡丸,取出那份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兵器图谱,仔细钻研起来,顺道拓印誊抄几份,为大张旗鼓地泄露出去做准备。

  江故也披着风雪回来了。

  他把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丢到曹肆诫案上说:“给你一个祝融魂玩玩。”

  曹肆诫:“……”

  江故隔着蒙眼布看他:“怎么?”

  曹肆诫深吸一口气道:“怎么你出去一趟,就直接带了个实物回来?那我还费劲巴拉找什么图谱?我直接看这个不就……”摆弄了两下这个祝融魂,又看了看手中的图谱,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嗯?这里怎么变形了?看构造不该是这样啊。”

  江故漫不经心地说:“哦,我用箭矢跟它对镖,把它搞炸膛了,你将就玩玩吧。”

  曹肆诫简直无话可说:“如此神秘莫测的兵器,被克林国藏着掖着这么久,你一根箭矢就给它破了?”

  江故道:“我那徒孙不成器,折腾这么多年,也就做了这么个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