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与神为邻【完结】>第126章

  而这张餐桌边唯一的老人,头发银白,他的目光从喊着冷的小男孩身上移开,掠过了餐盘里的万千糖丝团成的白茧,对一旁的年轻人笑道:“小郁医生,今晚是有些凉,你们吃完饭还是早点回去,别让小朋友生病了。”

  桌上杯盘狼藉,一顿饭已吃到尾声,老人的话语里有了道别的意味。

  以人类那些无须言明的潜台词和交际习俗来说,被叫到的郁白这时候应该再闲聊两句,然后顺势让饭局散场,大家各自分开。

  在座的人们当然知道这一点。

  郁白也知道,可他看着一旁忽然因此静下来的小男孩,却有些没办法将那些临别的话说出口。

  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已经同这位老人永远地道别了。

  张云江敏锐地看出他的犹豫,试探着问:“怎么了?小郁医生,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在他一无所知的好奇目光里,郁白踌躇片刻,小声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又想起了我的外公。”

  ……对不起了梅开三度的外公!

  他只是想帮那个像小朋友一样的老人再拖延一点时间。

  得到这个答案的张云江先是惊讶,随即笑起来,眼角皱纹里嵌满了暖黄的夜晚灯光。

  “小郁医生,你这么年轻,怎么也跟我这个老头子一样,总是想起故人呢?”

  他看了一眼对面低垂着头的小男孩,感慨道:“今晚不知怎么的,我也一直想起一个老朋友,明明知道他人不在这里,不知跑哪去了,却觉得就像是在这儿一样。”

  说着,张云江从外衣口袋里,摸出那张之前看了一路的纸条,语气郑重地再次对郁白道谢:“说起来,要不是小郁医生你,我这会儿恐怕还在外面到处找人,这真是要谢谢你,实在给你添麻烦了!”

  郁白很快摇摇头:“没什么……一开始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张叔叔你打来电话,我才知道袁叔叔是人不见了。”

  前面为了圆谎,在和更了解张云江的袁玉行讨论之后,郁白告诉后者的版本是:从医院逃跑的袁叔叔的确是来找过他们,死乞白赖地想跟谢无昉学棋,结果两人在聊了几句后,袁叔叔忽然很兴奋地离开了,走之前只扯下一张纸写了句话,随口说了声有机会的话交给老张。

  而当时的郁白除了惊讶,并没有当回事。

  这样能合理地解释他接到张云江电话后的一连串反应。

  在真正见到这位为朋友的失踪心急如焚的老人之前,郁白其实担心过,这样一张单薄的纸条会不会没法让老人放心,反而产生类似于遗书的不好联想。

  他没想到的是,张云江在看到上面的留言后,怔忡半天,竟一下子放松下来,很快笑着对他们道谢。

  此刻明亮的灯光下,微风将整齐对折的纸条掀开一个角。

  上面写着:

  我顿悟了!等老子过两天回来杀你个丢盔弃甲!

  笔迹老练遒劲,颇有风骨,还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仓促,急得连落款都没写。

  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行字,张云江却因此相信了郁白编织的那个故事,还放心地同他一道来吃晚餐。

  老人目光复杂地掠过纸上的这行字,双手不自觉地便横亘在胸前,感慨道:“老袁他从小就任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老样子,人说跑就跑。”

  “从小?”郁白面露惊诧,忍不住瞄了一眼此刻正是年幼模样的袁玉行,紧张道,“你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吗?”

  袁叔叔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小时候认识还敢过来?!

  “是啊,得有五十多年了。”张云江笑着陷入了回忆,“我想想,那时候他应该是十四五岁吧,我比他大三岁,所以他叫我一声师兄。”

  ……那还好。

  十四五岁的少年和六七岁的小孩,差别还是很大的。

  怪不得敢过来。

  郁白无声地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师兄?”

  他此前一直以为两人只是会在公园结伴下棋的朋友而已。

  “年轻的时候,我们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学围棋,算是师兄弟。”

  张云江语气平淡地解释给他听,眼角皱纹随着笑容愈深:“当然,都没学出什么名堂来,所以到老了再碰见,也只能是在公园里下下棋,而且,还下不过刚刚学棋的年轻人呢!”

  他说着,视线随之落到了一言不发的谢无昉身上,苍老的眼睛里饱含怅然,和几分静静的叹羡。

  “年轻多好,你们的未来还长着啊。”他说,“老袁一把年纪了,居然又有了年轻时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头,今天看到纸条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料到。”

  “但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张云江含笑叹息着,对郁白身边的谢无昉说:“多亏你今天赢了他,不然还激不起他这份心气来,谢谢你。”

  “你在围棋上真的很有天赋,应该继续学下去的。”

  他真心实意地说完,顿了顿,又自己否定道:“不过,你学一样新事物那么快,想来在其他事上也会相当厉害……不必耗在这门无用的学问上。”

  “真想知道老袁跟你聊过之后,顿悟了什么。”老人最后喃喃道,“我等着看他回来杀我个丢盔弃甲,就是不知道要等几天。”

  黑发蓝眸的年轻人静静听着,并没有应声。

  而神情恍惚的张云江从遥远的往事中回过神来,连忙道:“对不起,我怎么一个人说了一大堆,真是年纪大了——”

  他道着歉,却看见正对面的桌子上,无声地落下了两滴晶莹的水珠。

  从刚见面起表现就很奇怪的小男孩,此刻压低了脑袋,但谁都能从颤抖的肩膀里发觉,他在哭,眼泪像决了堤一样砸下来,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他好像在说:“……还能等几天呢。”

  张云江没有听清,不知所措地看向其他人:“小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哭了?”

  袁玉行用哽咽的声音嘴硬道:“我没哭,我是被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