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舟是想走的,但没来得及。

  父子俩四目相对,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你,怎么出来了。”纪和苏咳了一声说。

  “渴醒了,看见院里有光出来看看。”纪舟说。

  “啊,”纪和苏应了一声,“那……那你喝水了吗?”

  纪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纪和苏被他看的有点儿不自在,藏在身后的手一直来回搓着。

  纪舟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直了身子说:“还没,我进去喝水了。”

  “哎,好,好,多喝点。”纪和苏连忙乱七八糟的应着。

  纪舟点点头转身进屋。

  “儿子!”刚走两步纪和苏忽然在纪舟身后叫住了他。

  纪舟停下。

  “对不起啊,”纪和苏说,“爸、爸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纪舟滚了滚喉结,没有说话。

  “我定了下午的机票回加拿大。”纪和苏继续说,“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纪舟紧了紧后槽牙,“嗯”了一声,抬腿走了进去,没回头一下。

第15章

  熊岭的风还是那么大,尤其到了秋天,带着些萧瑟。

  纪舟坐在台阶上,侧靠在纪怀清的墓碑上。

  冷硬的风吹在身上,好像能透过身体。

  他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过了一会儿他说:“老头儿,纪和苏要回加拿大了。”

  “他终于走了……”

  纪舟好像笑了一下。

  “他把你的云龙冠修好了,你之前总说他不务正业,我看他的手艺也没丢,那冠我看了,他修的挺好的,比我好。”

  纪舟吸了吸鼻子。

  “您说过,纪和苏是你见过天赋最高的人,我从前不信,他个天天只知道混的酒鬼能有什么天赋,肯定还是我最厉害……”

  说到这纪舟停了下来。

  直到昨天,纪舟潜意识里都还自以为纪怀清对纪和苏的期望和爱是更多的,所以他总是较劲儿,把纪和苏当作假想敌。

  纪怀清说他天赋更高,纪舟不服气,嘴上不说但却背后努力,他感觉他那些年一直在追逐着一个只存在于纪怀清嘴里的纪和苏。

  所以这些年在文物修复这条路上他从不敢有一点怠慢。

  就算是纪舟最逆反的那几年,也从没想过要放弃,哪怕前一秒刚刚被纪怀清揍了,后一秒抹抹眼泪也要完成当天的功课。

  但就在昨天他忽然就懂了。

  纪怀清的那些话当然有期望和爱,但更多的是惜才吧。

  纪舟昨天看见纪和苏一次次颤抖的手时,是真的心疼过,他会想,如果他没有荒废那么多年,如果他没有叛逆,那他现在该有多厉害啊……

  也不知道纪和苏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痛恨过,痛恨自己年少时如此叛逆,又或者庆幸过,庆幸自己年少的坚持,才换得了半生的自由……

  人总是很复杂,纪舟以为他对纪和苏是没什么感情的,他空占着纪舟父亲的角色,但却没做过一件能称之为父亲的事情,纪和苏对于纪舟来说可能更像是一个生活在他幻想里的人,按理说他的离开只会让纪舟感到清净。

  但此时,纪舟心里多了一份不应该有的难过。

  ……

  下午,纪舟请假送纪和苏去机场。

  纪和苏在家也住了几个月了,但行李加在一起一个小包就都装下了,就像早就知道自己不会久留,所以不徒增麻烦。

  去机场的路上,纪和苏一直表现的都很快乐,他讲他在加拿大的邻居应该想疯了他,驻唱酒吧的老板早就催他早点回去……

  他叽叽喳喳的说着,像要去春游的孩子。

  纪舟开车之余安静的听着,没有说多余的话去打断他。

  很快,就到了机场。

  纪和苏不让纪舟送他进去,临下车前,他把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拨片送给了纪舟。

  纪和苏已不再年轻了,纪舟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细纹,虽然他的性格还像个小朋友。

  他低着头把拨片一圈一圈缠到纪舟的手上。

  他说:“儿子,爸爸这一辈子谈不上成功,但好在自由,你爷爷虽然成功但却被困在那套院子里呆了一辈子……”

  “我没什么资格建议你人生应该怎么走,但我能告诉你无论我还是你爷爷,我们的人生都是失败的。”

  “你爷爷临死前都没能看见自己的儿子走回他口中所谓的正道,我到了这个年岁也没弄清到底什么对于我来说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