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舟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小黄豆年龄尚小,重明一族的传承,它大约还没摸到边, 就已经有了如此的敏锐。
实在让他刮目相看。
神兽血脉, 果然非同寻常。
魏舟想到这里,忽然又是心中一动, 想起了当日在阳关城下,秦时妖力暴动的事。他当时虽然在城门楼上, 离得远,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但从显出的身形来看,是成年白虎无疑。
血脉中的妖力达到这种程度,以秦时的年龄来看, 应该是不大可能的。但他偏偏就做到了,虽然白虎维持的时间并不持久, 但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白虎一族, 多少年都没出现过这般厉害的人物了。
果然灵物之间自有感应, 否则小重明鸟怎么就让他遇上了?
魏舟正琢磨, 就见小重明鸟伸长脖子叫了一声。
不同以往娇娇软软的啾啾叫,而是一种极富穿透力的鸣叫,清越、悠长、自带威仪。
桌面上的符文瞬间爆闪, 如同遭遇暴击, 啪的一声化为细碎的光点四下溅开。
魏舟猝不及防, 向后躲了一下。再抬头时,就见客房里漆黑一片, 铺满窗口的月光也黯淡得只剩下了薄薄一层。
魏舟惊魂未定,片刻之后长长舒了口气, 自语道:“还好鸟禽不会说话。”
无论小重明鸟察觉了什么,它口不能言,旁边的人也只会觉得它六感敏锐,却不会知道它到底看见了什么。
幸好,幸好。
符文爆开,小黄豆也被吓了一跳,啾啾叫了两声,一头扎进了秦时怀里。
“怎么了?”秦时揉揉它的小脑袋,觉得它身上软软乎乎的,又多摸了两把,心想他可真会养孩子啊。
小黄豆在他怀里蹭蹭,用精神力跟他告状,“有人在偷看!”
“是谁?”秦时这样问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能偷看他们的,还能有谁呢。
小黄豆却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李飞天在他背后呢。”
黑乎乎的一团当中,只有李飞天的长尾巴微微发亮,这是小黄豆怎么也不会认错的。
秦时心里就有数了。
另一边,法术消散,柳溪也有所感应,笑了笑说:“刚想说他沉得住气呢。”
“大约发觉我和小秦都出来了。”贺知年皱了皱眉,“才跟小秦说了这些道家法术不能随便用,老魏这可真是……”
真会拆台。
柳溪冷笑一声,“我就说他心里有鬼,当着你我的面儿有话也直说一半儿。贺都尉,等你上了长安,定要到追云观里好生瞧一瞧。”
说心里话,贺知年其实不怀疑魏舟有什么坏心。但这个人有些多疑倒是真的。这大约也是职业病,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想要搞清楚,想要掌控在手心里,心里才能踏实。
“追云观是长安一带最大的道观,”贺知年说:“观主闭关多年,老魏的几个师兄弟也一直在帮镇妖司做事,在外滥用法术的可能性不大。困灵、养灵,这种手法,其实更像是大妖所为。”
柳溪怔住,片刻后僵硬的腰身缓缓放松下来,颇有些懊恼的说;“我只想着当初遇到的是个道人,倒是忘了……”
忘了道士的形象也有可能是妖怪的精神体所幻化。
如此一来,她两只眼睛只盯着魏舟,倒显得是她狭隘。魏舟因此有所不满,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上楼下的住客除了一两间客房里还亮着灯,其余的人基本上都睡了。
贺知年扫一眼魏舟的房间,门缝里果然是黑着灯的。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压着嗓子喊了一声,“老魏?”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魏舟含糊的声音,“老贺?怎么了?”
“睡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魏舟的声音里带着熟睡被吵醒的不悦,“有事?不打紧的就明儿再说吧。”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一眼,两人都说不好他这做派是不是假装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仿佛下一秒马上就能再度陷入沉睡中去。
“睡吧,”贺知年忙说:“不是要紧的事,明儿再说。”
房间里没动静,房里的人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贺知年拉着秦时回了自己房间。
秦时先把已经睡熟的小黄豆放到枕头旁边,被子拽开盖好,才要摸索着自己去洗把脸,就听贺知年轻声说道:“他有什么必要这般做戏?”
秦时也想不通,他觉得不要说魏舟与贺知年早就相识,单单只说从阳关城一路走来的交情,有话也应该直说才是。
秦时想到魏舟刚才的反应,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印象里的魏舟是一个有些大大咧咧的人,他实在想不出魏舟暗搓搓的搞小动作是个什么模样。总不会白天的种种表现都是在演戏吧?
贺知年似乎笑了一下,解释说:“我是说,他没有必要做戏。那么今晚做法术的,会不会是别人?”
秦时诧异,“小黄豆看到李飞天了。”
“李飞天……”贺知年迟疑了一下,“白色的一条,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秦时还是比较相信小黄豆的,但贺知年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小黄豆没有看清楚做法的人到底是谁。
“睡吧,”贺知年也猜不出什么,对秦时说:“我明天问问他。”
“怎么问?”
贺知年枕着手臂躺了下来,听着屏风后面木盆里发出的哗啦呼啦的水声,轻声说:“当然是有话直说。”
秦时把布巾搭在架子上,“也好。”
其实论起亲疏远近,贺知年跟魏舟相识的时间更长,交情也更深一些才对。但不知怎么,秦时却感觉自己跟贺知年之间的联系似乎……更紧密一些。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或者是患难之交的缘故?就像老歌里唱的“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呸,呸,呸,秦时大窘,心想老子这长的是个猪头吧,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唱情歌的人是个青春貌美的小姑娘,他可不是。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老爷儿们。
贺知年听到他心急火燎窜上床的动静,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磕到腿了?要不要我起来点灯?”
“不必,不必!”秦时不好说他是被自己天马行空的脑洞给雷到了,只好含糊的岔开话题,“没磕到……欸,你还是都尉呢?官职岂不是跟樊锵一样?”
“倒也不能说完全一样,”贺知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岔开,解释说:“我挂名在太史局属下,要论编制,是在禁军之中。老樊是武职,军中编制与禁军不同。同是都尉,他的官阶品级都要比我更高。”
秦时给小黄豆掖了掖被角,小声嘀咕,“听着有些吃亏啊。”
贺知年一笑,“老樊只是普通人,并不是缉妖师。”
秦时,“……”
他把血统出身这一茬给忘了。
镇妖司并不是完全不招收普通人,只是跟妖族对上,拥有半妖血脉的缉妖师有更大的可能性活下来。
秦时忽然就失去了谈话的兴致,翻了个身,嘟囔一句,“睡了啊,晚安。”
相处得久了,贺知年大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这没什么,每个人生下来都要承担一定的使命。你我皆不例外。”
秦时有些迷茫,是这样的吗?
“好好休息吧。夜安。”
贺知年的声音低沉柔和,像窗外的夜色一般,充满了包容的力量。
秦时觉得,自己的心中一直以来纠结的那些事,好像都被贺知年看穿了。他不是很想跟贺知年谈这个,他把被子拽过来盖住自己,翻了个身,闭眼睡了。
转天一早,车马收拾齐整,贺知年还没顾上去试探魏舟,柳溪就带着随从过来送行了,还给他们带了一些路上吃用的东西。
柳溪今天也是女装打扮,一身湖绿色的裙衫,外面还披了愫白色绣红梅的披风,发髻上饰以珠翠,看上去完全没有半点儿男子气。
秦时心里纳闷,这柳树精的精神体难道没有男女性别的概念,幻化人形也是随便瞎变的?
魏舟看见柳溪,却惊讶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围着柳溪来回转了两圈,跟看西洋景似的,好奇的不得了,“你说你今日是男扮女装?还是以往都是在女扮男装?”
柳溪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猜。”
魏舟像个登徒子似的,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嘴里啧啧称奇,“我还真猜不出来,以前见你都是男人样儿,我还真没想过你扮成个小娘子的样子也这般俊俏……”
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疑惑,莫非昨天夜里做法偷窥的那个人当真不是魏舟?!
若是他,他应该已经通过法术看到了他们见面的情形——昨夜,柳溪可是女装的打扮。
魏舟神情中的惊讶太过真实了,这小子演技真有这么好?!
怀揣着这个疑问,等上了路,贺知年到底找了个机会凑到魏舟身边去了。秦时骑着马跟在他们后面,原本是想偷听贺知年都是怎么套话的,结果小黄豆站在他的肩膀上啾啾叫个没完,吵得秦时根本听不清楚前面的人都在说什么。
秦时抬手在小黄豆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心想这孩子这么一副碎嘴子的德性,还神鸟呢,怎么也看不出哪里有多神。
小黄豆抗议了两声,悄悄的用精神力跟秦时告小状,“李飞天说它昨天晚上鬼压床了。”
秦时,“……”
一个器灵,竟然还像个活人似的大晚上睡觉?睡着了还会鬼压床?!
“是真的哦,”小黄豆认真的跟它爹咬耳朵,“李飞天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它都梦见什么了?”秦时忍不住打断了它的叙述,他实在好奇李飞天一个器灵能做什么噩梦。
小黄豆回忆了一下吃早饭的时候,它跟李飞天的聊天内容,悄悄说道:“李飞天梦见自己还没有修出器灵的时候,被困在拂尘里的光景,把它给急得哟,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还好天亮之后,睁眼一瞧,哎呦是做梦,它乐坏了!”
秦时,“……”
小黄豆讲完八卦,嘀嘀咕咕的说:“怪不得昨晚在法术里看见它的时候,它的模样那么奇怪。”
“怎么奇怪?”秦时努力配合小黄豆的视角,但他觉得李飞天就是一个条状的器具,小黄豆到底怎么看出人家奇怪不奇怪的。
小黄豆理直气壮的说:“它的尾巴在哆嗦啊。”
秦时,“……”
也对,据说做噩梦的人都在梦里挣扎着要醒来,外在的表现会有一些哆嗦、手脚抽搐、呻\吟、说梦话……之类的反应。
没想到李飞天一个器灵,居然也会有这么拟人化的一面。
秦时想到了秦团子。
作为秦时的精神体,它几乎拥有与他同步的知识体系,而且他有什么想法,团子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除了性格不同,团子现在还是个幼崽的模样,也格外的傲娇一些。秦时觉得自己小时候好像也不这样?
嗯,其实是有些记不清了。
抛开这种种差异,秦团子也是非常拟人化的,很多时候,要不是看它披了一身白底黑条纹的毛皮,也就跟一个缩小版的人类也差不多。
秦时突然间脑洞大开,他想,抛开外形的千差万别,躯壳内里的精神力是不是本来就是同一性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