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与他目光相碰, 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大吉利的预感——他要是长一双超级动人的大眼睛就好了,明眸善睐,灿若秋水什么的, 随时能散发出“我很可怜, 你就放过我吧”这样的信号就好了。
当然秦时的相貌还是很英俊的,但小将军显然铁石心肠, 他眉眼沉沉地上下打量秦时,看得旁边的贺知年都有些紧张起来的时候, 才问了一句,“你,哪里人?”
秦时,“……”
一上来就是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能说自己是尧洲人氏吗?尧洲在当下叫不叫尧洲他都不能确定呢,再说现在的官府也是有户口登记的, 小将军真要较真,发一封公函, 来回最多几个月, 就能知道秦时说的话是真是假。
秦时苦着脸思索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干脆就说自己是楼兰人, 出来逃难的?楼兰都没人了, 应该没办法去核查。大唐对外国移民的政策似乎还是比较宽松的,历史上不是还有日本使臣在大唐做官的先例吗?
秦时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小将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怎么, 不能说?”
贺知年上前一步正要替秦时解释几句, 马上的小将军却举起了手中的佩刀, 虽然刀身带鞘,但他的姿势却在强硬的表示, 他并不想听到别人开口。
贺知年抿了抿嘴角,眼神微愠。
秦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一直觉得贺知年的出身应该是不错的, 从小到大,他大约没有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过。
秦时连忙把贺知年拉了回来,他们如今还没到关卡,跟大唐驻守边关的士兵起冲突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这位将军,”秦时站在贺知年的身前,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说:“在下秦时,之前受过伤,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在大漠里,后来遇到逃难的人,就一起往关内跑……您问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下的这位朋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想着替在下解释一二。”
小将军眉头微蹙,也不知信了没有。
秦时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急智,无法在短时间内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世。而且一个谎言搞不好要用无数个谎言来修补,只是想一想,秦时就觉得累得慌。
所以还是实话实说吧。
这时云琼也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话对那位小将军说:“将军,我们商队遇到这两位兄弟的时候,他们身边什么行李都没有,同伴也都在逃难的时候跑散了。”
秦时有些感激的看着他。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这个人的品性胆气都比原来的赵百福一行人强多了。
他和云琼都没提赵百福商队的事。云琼是觉得,石雀城破,百姓流离,赵百福的商队是死是活都不好说,说出来也是徒增麻烦。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小将军对这一番说辞半信半疑,“你醒来的时候人在哪里?”
秦时忙说:“就在楼兰附近。”
“你是楼兰人?”
秦时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将军觉得秦时的五官身量更像是中原人,而且他汉话说的很好,关外人那种略微有些别扭的口音,他是一点儿也没有。
小将军露出沉吟之色。
作为武人,小将军也曾听说过军中有人头部受伤后忘记自己身世的例子。
他有些怀疑是某支经过楼兰的商队起了内讧,秦时被同伴打伤扔了出去。经常走西路的人都听说过这一类的传闻,也不算什么秘密。
秦时知道小将军这会儿能琢磨的,肯定就是怎么处置自己的问题了。
不论是大唐的百姓,还是关外的百姓,有一个具体的身份,遇到问题自然有一套对应的规章制度去处理。
秦时的问题难就难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于是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归类。
云琼也摸不透小将军的心思,神情有些无措。
萍水相逢的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话,秦时觉得这已经很难得了。非要让人家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委实难为人。
秦时抬手在云琼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开口。他转头问小将军,“在下这种情况,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理?”
小将军冷淡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云琼看向身后,“商队的人,去办理入关手续。这两人留下。”
云琼回头,果然见小将军手下的士兵已经等在一边,云从盛和商队的人面色有些焦急,正看向他这边。
云琼心里明白,云从盛是不会愿意兜揽麻烦的。秦时对他们商队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秦时拍了拍云琼的肩膀说:“谢了,兄弟。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云琼欲言又止。
“行了,”秦时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放心吧。”
云琼点点头,说了句保重,转身跑回了商队。
云从盛端着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孔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大约是觉得这两个人被拦在关卡之外,以后也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了关注的必要。
他转过身,带着商队随同小将军的手下离开了。
小将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又回到了秦时的身上。
秦时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安的。他记得古时候官府处置流民都是非常粗暴直接,要么遣返回乡,要么收编为奴或者直接拉去当兵。更凶残一些的,比如石雀城,直接关在城门外喂妖怪了。
他如今这个情况,在小将军眼里,应该也算是流民……吧?
小将军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浓眉之下一双利眼冷若寒冰。他扫一眼秦时怀里东张西望的小毛球,淡淡说道:“如果不能确定身份,只能以流民论处……”
话音未落,就听贺知年硬邦邦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有人作保呢?”
小将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有人作保,自然可以。但日后此人行止若有差池,保人以同罪论处。”
贺知年不卑不亢,“某以长安贺氏的身份作保。”
小将军上下打量贺知年的目光里却带着秦时看不懂的神色:探寻、疑虑,似乎还有一两分戏谑,以及三四分居高临下的轻慢。
秦时心里微微一动。
这似乎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难道他们认识?!
贺知年从领口里拽出一个龙眼大小的圆形金牌,随手扔了过去。小将军抬手接住,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秦时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贺知年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东西不大,又被小将军攥在手心里,他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能猜测贺知年之前提到了长安贺氏,这个小牌牌大约就是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吧。
就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微服出访的王孙公子随手扔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啊什么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秦时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见小将军扬手将金牌又扔给了贺知年。
秦时瞟了一眼,强忍着没凑过去看,他现在不能露馅。要是让对面的小将军知道他对贺知年了解并不深,或许又会质疑贺知年没有作保的资格了。
贺知年似乎察觉了秦时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一挑,对小将军说:“如此,我们可以入关了吧?”
小将军恢复了之前那种从容冷淡的姿态,不紧不慢的说道:“有贺氏作保,自然没问题。但你确定你有代表长安贺氏的资格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刁钻了。
贺知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正要回话,就听远处有人喊:“樊将军!樊将军!”
秦时和贺知年也随声望去,就见远处的土丘后面绕出一队骑兵,领先一人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急事,竟将身后的同伴甩出老远的距离。他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帽盔歪戴,正心急火燎地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樊将军眉头挑起,望向来人的身后。
远远的,从土丘后面绕出来的是一支商队,商队的规模要比云家商队小很多,前后共有六七辆马车,车队前后各有几骑押车。
这些人看上去都非常狼狈,像是身后有强盗追着,不得已一路逃窜似的。
须臾之间,领先的骑士已经奔到近处。
他身着军甲,一脸惶急之色,远远就喊了起来,“樊将军!有妖怪!”
樊将军眉头一跳,拍马迎了上去,“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名军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解释说:“我们沿着柳树沟一带巡逻,刚走到水渠那边,就遇到了这支商队,他们被妖怪围剿,我们再晚去一会儿,他们就要全部交代在那里了!”
樊将军问道:“什么妖?”
军士连说带比划,“是一群野羊!奶奶的!头上的角有这么大!一个个跳起来比我骑在马上还高……还咬人!”
他们离得不算远,这些话秦时和贺知年也都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诧异。刚才听到有妖,他们还以为是追着云家商队的蛊雕赶上来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是见过大漠上的野羊的,运气好还能抓几只打打牙祭,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能跳起来打人,还能咬人的野羊。
这不对劲。
这些野羊很有可能跟之前的蛊雕族群一样,出了已经成妖的头领,带领族众走上了朝着妖兽进化的道路。
“我们人多,撵走了这些野羊,”军士说:“但是我们还没走远,它们又追上来了!不但有野羊,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樊将军问道:“它们还有多久会追过来?!”
军士忙说:“我们在路上埋了火弹,把它们拦在了水渠的另一边。但看它们集合的速度,只怕……不超过一个时辰,就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