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纪大了, 大半夜的不敢多吃。
何荣正缓缓吃下了只盖了碗底的那两口，抬头看向旁边还在一勺一勺往嘴里扒拉的卫卯卯。
小外孙女一叫就到，让人满意。
也没抱怨密码门的事情, 说明还没看到, 没一回来就只知道言言, 很好。
可从坐下就开始神游天外, 就真是……
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吗？
这样可不行啊，言言那家伙, 当年两个小的那么好的时候，说出国就出国，随性得很, 独留了这个小笨蛋在国内天天装开心。
后来回国了就更离谱了, 明明两家住这么近, 过来的次数还没人赵灿多，明显外头的世界真精彩, 他们家这个不够分量了呗。偏偏这个小笨蛋，偷偷摸摸也要做东西给送去。
一年年的小作坊都搞成了小厂, 这不是明显知道不受待见, 曲线救国也要表达关心么。
言言就缺她这口吃的吗？
做好人不留名, 整一个缺心眼。
何荣正心里吐槽归吐槽，但总归清楚, 卯卯的幸福快乐, 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言言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感情想淡就淡，想一起就一起, 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要是两个人现在就成了，自家的这小笨蛋岂不是要被吃得死死的，以后还怎么翻身！
作为一个好家长，何荣正怎么也得给自家的小笨蛋紧紧脑子。
憋了十几天的何荣正，耐心不太多，眼看着小外孙女一个馄饨能吃三五口，吃了半天一碗都没吃完，开始有些后悔煮多了。
因为有的人，有逃跑的前科。
何荣正维持着不多的耐心，等卫卯卯吃到最后两个馄饨时，掏出口袋里的小摆件放到桌上，幽幽开口了：“小卯卯啊，你看姥爷我这最近拍来的这个翡翠白菜的摆件，怎么样啊？”
言言是重生的，言言救了她全家，言言喜欢她……不提今晚其他旁枝末节的所知，光是这三点，就够卫卯卯消化好些天的。而此时，距离她知道那些事，不过才几十分钟……与其说这会儿她是坐在桌上吃夜宵，不如说她是在反刍之前的所有。
就如何荣正所看到的那样，有的人身体在这里，心早就飞到了不知哪里。
突然被点名的卫卯卯，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了片刻，看了一眼那被姥爷推到自己手边的翡翠白菜，心不在焉地赞道：“很好。”
“是吧，绿得很自然，水头也好，五百多万挺值，你说呢？”何荣正轻轻弹了一下小白菜。
“嗯，好。”卫卯卯随口应着，又咬了一口馄饨。
何荣正渐入正题道：“有的东西，贵有贵的道理。就像这颗翡翠白菜，它在拍卖会上热得很，多少人为它加价，就为了把它收入囊中。当初我看拍卖会发的册子，一眼就看中了它。到了时间，都没让人替拍，我推了所有的事情亲自去了现场盯着。最后能把它拍回来，我也是用了大力气的。不过好东西，值得人努力，卯卯你说对吧？”
“嗯，对。”卫卯卯从陷入复杂思绪的心神里抽了一丝来回应今天好像很多话要说的姥爷。
何荣正盘了盘小白菜，瞅了没什么反应的小臭外孙女一眼，又道，“这好不容易拍回来的好东西，就是要好好养着，毕竟是我亲自花了不少心力才弄回来的。所以买回来我就又去给它掏了个老檀木的盒子，做了新绒的里子，买了养护的油和店里保养的年卡，在每次盘之前，洗手都会注意不用洗洁剂……”
正掰着手指头给小外孙女细数他对这颗翡翠白菜多么认真的何荣正突然停了话头。
因为他发现，这小臭丫头不但没好好听他说话，甚至心不在焉到开始吃虚无的馄饨了。
是的，碗里的馄饨终于吃完了，但是这小臭丫头居然还在下勺子捞，捞完还在往嘴里送……又咬又嚼又咽，一小口一小口的，和刚才吃馄饨一个模样，但是这是吃空气啊！
好家伙！
从有情饮水饱，到吃空气也行了吗？
当年这小臭丫头偷偷搬去他那儿的，几箱子属于卫承礼的霸总小说里好像就是这么写的！
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己在卫承礼偷偷摸摸把那几箱子分批搬回去之前看过的那几本小说，何荣正对着眼前似要长出恋爱脑的小臭外孙女，如临大敌。
“卯卯！卯卯！”何荣正拿起桌上的翡翠白菜敲了两下桌子，浑然忘了自己之前在说着怎么样的爱惜和养护。
翡翠击桌，声脆又响，伴着何荣正突然严肃起来的声音，从那些匪夷所思和纠结沉沦中硬生生揪出了卫卯卯一半的心神。
“我刚才说什么你听到吗？”何荣正对上自家小外孙女懵懵的目光，哼了一声。
“白菜？”卫卯卯垂眸看向何荣正手上的“惊堂木”。
“还有呢？”何荣正眯眼。
卫卯卯：“……”嗯，什么来着，洗手？
小臭外孙女毫不掩饰她的冥思苦想，何荣正只能呵呵了：“我说话你一点儿没听着啊。说说，你刚才想什么想那么出神呢？”
想什么……想的都是不能说给任何人听的事儿啊……
卫卯卯不能说在想什么，只能弱弱辩解道：“我听了，你说洗手嘛，我不摸你这白菜，摸也洗了手摸……”
“听了你个大头鬼。”何荣正眼瞅着小外孙女还要强撑出一股不服气的样子，话锋一转，突然和蔼了声音问道，“今晚的夜宵好吃吗？是花生汤圆好吃，还是黑芝麻汤圆好吃啊？”
“花生的好吃。”卫卯卯见何荣正不再抓着刚才自己走神的事不放，稍松了心神随便两选一道。
何荣正是真的气笑了：“服了，我真服了。你刚才吃的那碗是馄饨啊！还说不是在想别的事情，看看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吧！说说吧，想什么呢？”
吃的是馄饨吗？
“……”卫卯卯微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碗，心中喊着救命，面上却是努力维持平静：“嗯，我吃的是馄饨啊，我也没说是我觉得刚才吃的花生汤圆好吃啊，我以为你是问我觉得那两种汤圆，哪种更好吃。”
“行，那你说说吧，刚才的馄饨，是荠菜的好吃，还是青菜的好吃，或者你觉得草头的更好吃？”何荣正微笑。
卫卯卯垂眸看向手边空空的，只剩薄薄一层白水的碗，抿了抿嘴，却砸吧不出答案的味儿。
老姜，好辣……
“姥爷，我们还是说说你的白菜吧……真好看啊，姥爷眼光真好~~~”卫卯卯乖巧认输，也不敢再在何荣正面前走神，只盼快结束这深夜的谈话，好回去好好梳一梳自己那满脑子的乱麻。
哼哼，有的人，说不出答案就开始强硬卖乖。
不过虽然是强卖，但是何荣正还是……买了。
行，说白菜是吧，那就好好说说白菜。
本来小卯卯回家就跑了，何荣正是想第二天再说的，可晚上憋得慌，就用一起吃夜宵把人叫了出来。既然人来了，他就不客气了。
于是，努力转移话题的卫卯卯就见姥爷右手拍了拍桌上的翡翠白菜，左手……从桌子下面提上来一捆还带着泥的……真白菜？
“五百多万一颗，为了买它，我推了好几个约，去了拍卖会现场，还为它买了一堆配件。”何荣正指了指右边，又指向左边，“路边菜，原价四块钱一捆，傍晚促销，两块一捆。”
卫卯卯：“……”
“它们都是白菜，如果现在我给你一百万，让你选一个扔了，你选哪个？”何荣正严肃道。
卫卯卯抬手，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翡翠白菜。
何荣正：“？？？”
“扔了它，剩下的这捆白菜我们明天烧咸肉粥吃。”卫卯卯笑了一下，补充道。
孩子你没事吧！这不是要长恋爱脑，这是没头脑了吧？
“我换个说法……”何荣正指向翡翠白菜，“这个，假翡翠，五块钱十个。这捆白菜，有机食品，二十块钱一捆，我现在给你一……”
“我选假翡翠，好看。”卫卯卯没等何荣正说完，迅速做出了决定。
“……”何荣正无语，再看小外孙女故意笑嘻嘻的脸，气道，“你故意捣乱？”
单一个翡翠白菜还看不出什么，但是又提上来一捆新鲜白菜，再搞什么二选一……联想一下姥爷今天回来路上的态度，卫卯卯很难不往她和言言身上想。
不管姥爷举例想说明什么问题，卫卯卯都……只想乱选，什么都不想听。
她现在的脑子已经被程听言的那些话搞成了乱麻田，自己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呢，姥爷再掺和掺和，那乱麻不得疯涨到把她脑壳给顶开了。
“姥爷，不说白菜了好么，我接下来可以在家休息好几天呢。在我进组之前，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都给你做~~~”卫卯卯再次乖巧，直接一百八十度掰了话题。
何荣正这回却没吃她这套。
本来还想委婉点，循序渐进呢，结果这小家伙……
何荣正呵了一声：“我就直说了，你是我们手心里的宝，不是路边四块钱一捆特价还五折的白菜，没理由她想拿走就拿走。想要和你在一起，她得拿出诚意来，至少对你得有你这些年对她用心的一半，不，我是说，得有两倍吧！”
“姥爷！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卫卯卯被何荣正飞快的语速给惊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老爷子就不带喘地说了一大段。
何荣正才不听她此地无银，只飞快继续道：“不说千辛万苦，人对用了点儿心才能得到的东西，和几乎不花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不管是心里的分量还是对待的态度，都是不……”
“不……姥爷，真的不是这样。”卫卯卯无力地打断道。
不管她们以后怎么样，至少言言对她，绝对不是几乎不花代价，若是加上从前世开始的“喜欢”，甚至可以说……不止千辛万苦。
但是这些话，她无法与姥爷说清，就连她自己这会儿，也有很多没想清楚。
恋综直播上，两个人之间的火花噼里啪啦，何荣正瞅着屏幕里言言看自家小笨蛋的眼神，就算现在还不是那种关系，怕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他得在此之前，抓紧时间把小笨蛋举起来，放到一个言言不好好用心，就求不回去的地方。
可惜，小笨蛋毫不配合。
“小卯卯，感情是两个人都用心不错，现在的问题是，你用心了，人家还没有啊。本来这些话应该让你妈和你谈的，但是你妈也是笨蛋……”何荣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好女百家求，咱们不说给言言设点关卡吧，至少要让她付出一点努力啊，努力得到的东西才会珍惜才有分量，做选择的时候才会多考虑。不然你看她当初前奏都没有，说出国就出国……”
不是的……言言不是说出国就出国……
等等！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破开了卫卯卯脑子里的乱麻田，让她如遭电击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还没说完。”何荣正以为小臭外孙女又要逃。
“很快回来。”卫卯卯哪儿还有心思掰扯别的，转头跑出了人生的新速度。
从客厅桌边，到卧室门口，像是超人一样一个闪身的速度。
可人到门口了，手悬在门把手上了，卫卯卯的手又有些抖了。
不会……看到了吧？
不……不会……正在看吧？
卫卯卯咬着唇，借着微微的疼，镇定了一下心神，才轻轻打开了卧室门。
卧室里，没有人。
卫卯卯两步窜到书桌边。
很好，很好，东西都在原位，什么被挪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卫卯卯扶着桌边长长地松了一口，松出了好大的一声气。
只是吧，人在太紧张的时候，总会忘记一些事。
比如说，有的人，可是在六岁随手就能把打乱的魔方复原的高手啊。
走廊里，半靠在暗门上的程听言，听到了里面卫卯卯松了一口气和打开柜锁的声音。
原本因为看到某些段落又气又急，懊悔羡慕嫉妒到发酸发烫的眼眶，这会儿就……好多了。
哼，不是说不想结婚吗？
干嘛突然奔回来？
怎么那日记没被动，还会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