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和小说, 有着太多的不一样。
送别止步于安检口外，没有突然不舍的回头冲破关卡的奔赴，只有拉着行李箱安静慢慢走远的背影。
机场外, 伴着轰鸣, 飞起了一架, 又一架的飞机, 根本分辨不出离开的那人坐在哪一架飞机上，更别说什么遥遥的目送那划破天际的一抹白。
程听言就那么出国了, 计划与成行都那么突然，突然到现在人都飞了，章诗兰还有点接受不能。
而且……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接受得不太好。
此时一行人走在回停车场的路上, 章诗兰看向前头……
坐在轮椅上一如平日般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转着佛珠的言言妈妈, 小步走着略有担忧但很快被旁边的小姑娘三两句逗出了笑颜的言言姥姥, 还有……
章诗兰稍稍走偏了两步，小心地窥视了一眼那一边推着言言妈妈的轮椅, 一边偏头与言言姥姥低声说话的小姑娘，是带着浅笑的从容自若。
她的小姑娘啊……之前在机场里面送言言离开时也是这样的, 眼圈都没红一下, 大大方方的说着什么“不要担心阿姨和姥姥, 我和爸爸妈妈会经常去隔壁和她们一起玩的！”“去寻找梦想的言言是最棒的！”“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哦，等你带特产回来！”
官方语录一样的。
章诗兰才不信那个从小就黏着言言, 房间里要做秘密通道, 上学要一起放学多等半小时一小时也要一起，言言每次去拍戏总要想法子去剧组探班，每天除了和言言在一起就是琢磨着给言言做这做那的家伙, 这回能松手得这么顺利。
反常必有妖。
前几个月言言第一次提想出国读书的时候其实小卯卯就很反常了。
追逐梦想的人固然灿烂夺目，但是从小看着这两小只是如何长大的章诗兰可不觉得, 能灿烂夺目到一下子照瞎了这家伙的眼，让这家伙立刻举手赞成言言的追梦之旅。
不说撒泼打滚尝试挽留吧，怎么也该一下子红个眼眶表示一下不舍，然后开启磨人的小东西模式磨着她们把她也一起打包出去才对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夜突至的懂事，奇怪到了极点。
章诗兰那会儿第一反应，是这两个是不是吵架了，但是看看又不像，后面几个月下来，两小只看着和以前的相处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就像现在，言言上飞机了，章诗兰都还觉得心里一下子有点空空的呢，结果言言的这根小尾巴倒是云淡风轻的……
担心的老母亲，无言地偷偷地瞥啊瞥。
而……老父亲……
“嘿，你们还跑挺快啊。”卫承礼提着几个袋子从后面追了上来，跑到媳妇旁边，伸手麻溜一掏一递，笑嘻嘻道，“排队的人可真多，挤我一身汗，这猪油小年糕咱们有年头没吃过了吧，快尝尝还是从前那个味儿不！”
猜测与担忧，感慨与愁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一盒塞到了手里的年糕挤了出去，章诗兰看着没心没肺地蹦跶到前头开始给其他几人塞年糕的卫承礼，也是无语了。
猪油小年糕……我看你是个猪头！
猪油小年糕，外头沾着桂花红枣碎，里头还裹着薄薄的豆沙，香香软软甜甜，好吃。
已经坐在飞机上了的程听言没得吃。
飞机还没起飞，还不用关机，最后的时间里，程听言无意识地盘着手机，暗了的屏幕，总是不自觉去点亮，一次，又一次。
没有新消息。
倒是手一抖，不小心刷出了一个新的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透明的盒子，小块的年糕，看地面的背景，像是在地下通道之类的地方。
就那么一小张照片，字都没有一个，程听言放大又缩小，左挪右移地看了好一会儿。
“饿了？”秦思朝一个错眼，不小心看到了旁边小朋友手机上放大的年糕图。
“没。”程听言摇了摇头，“看到卯卯发吃的了，看一眼。”
“哦哦。”秦思朝赶紧地掏出手机也看了一眼，然后看着同款图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小卯卯还没屏蔽我，我们还是朋友。”
程听言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庆幸的秦思朝，无奈笑了一下：“秦导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说过卯卯是支持我出国读书的，不会因为你建议过这个就生你的气。”
“不好说啊不好说。”秦思朝固执地晃了晃脑袋，然后突然坐直，“你没和卯卯说我一起过去吧！”
“没……你为了避开她，都提前卡点第一批安检进来了，我哪儿会和她说。”程听言努力劝慰道，“其实你和我一起过去，是为了帮我安排，是照顾我，就算卯卯知道也不会生气啊。”
得了答案的秦思朝放松了下来，躺回了椅子上，瞥了一眼旁边看起来没以前聪明了的小言言，哼哼道：“言言啊，没事别和赵灿玩儿了，她傻乎乎的，近傻者傻。”
完全劝不好一点的程听言：“……”
“赵灿这家伙，真是恩将仇报，亏我还给她介绍过暑假拍摄时间超长的剧组，哼哼！结果我一个疏忽，就被她爆料了！”秦思朝无限惆怅地摸了摸手机，“我看的那个本子啊，那个角色真的超适合小卯卯。现在可惜了，小卯卯不拉黑我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尊重了。”
程听言默默听完了秦林嫂的第三百六十五次吐槽。
谁能想到呢，秦思朝在国内休息的时候好玩儿不玩儿，最爱的就是和调理身体休息中的施定山在各种剧组遛弯儿。好遛不遛，他们之前遛到赵灿那边的时候，想着赵灿和程听言同级，就也聊过出国的事儿。
程听言开始认真咨询秦思朝国外学校的事儿时，秦思朝倒是记得让她别和小卯卯透露有他一份的事儿。可结果偏漏了个赵灿，程听言后来一在群里说出国的事儿，赵灿下一秒立刻掀了秦思朝的罩布，让他忐忑至今。
其实……
也不用忐忑的。
小卯卯对她出国求学这件事……接受得真的很好，甚至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
在她第一次试着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得到了小卯卯大力的支持。
其实，小卯卯的支持和鼓励，程听言是能想到的。毕竟以前无论她想做什么，小时候娃综里的事儿也好，长大了之后想要学武术，想要拍戏，很多的事情只要她想，小卯卯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
但是，程听言没想到的是，她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劝小卯卯理性选择，等长大一点，等高中读完或者先修一修语言再出国，结果小卯卯压根没提也想出去。
也是，人越长大，面对的选择就会越多，她们不大可能每次都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几个月过去，小卯卯的支持和鼓励一直很有力，也一直没提过让程听言留下或者自己也想出去。
就……挺好。
也……挺……
程听言总忍不住去想那本日记本，去想那被她没有礼貌地看到了的那两页。她难以自控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想太多了？
自己脚底抹油了才发现……人小朋友好像根本没有想要一直和自己一起的意思？
有些尴尬，又有些轻松。
只是，不管前事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是坐在了这里。
当初认回了何姥爷，程听言为了努力跟上一点，选择了拉着沈子霖做了娱乐公司，开始在课余时间接戏接广告拍。
背后有靠山，没有职场压榨的拍戏，还是很有意思的，一如她上一世的那最后几年。
不过，生活步入正轨，没有了生存压力的程听言，也开始注意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
去探过她几次班的秦思朝也注意到了，这才有了后来他推荐国外导演专业的学校的事儿。
本来，导演专业，国内也能学。
但是……
飞机要起飞了，程听言最后一次点亮手机看了一眼。
小卯卯的那条朋友圈，好几个人都点赞了，温东东还在评论问哪儿买的。
聊天界面，没有新的消息……
程听言轻轻地，给小年糕图点了个赞，关了手机。
没事的，她们只是物理距离拉长了，不天天见面，朋友还是朋友嘛。
窗外，渐拉高了风景，蓝天与白云，仿佛触手可及。
程听言又想到了那张日记本的照片，想到了刚才安检口小卯卯扑闪着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和自己说“去寻找梦想的言言是最棒的！”。
她自作多情就自作多情吧。
她的决定，是对的。
即便现在看来可能有些多余，但是……哪怕一丝的可能，她也不想她可爱的从小看到大的崽真的被伤到啊。
不过……
落地就有特产店了吧？
到了就开寄吧！
猪油小年糕，香喷喷，很好吃。
章诗兰不知不觉在车上吃完了一整盒，到家下车才感觉有些吃多了，噎得慌。
尤其是……
在看到那笑嘻嘻把言言妈妈和姥姥送到隔壁，又气定神闲地提着一袋子包子转悠回来了的小家伙。
包子放到了桌上，章诗兰还在组织语言呢，人又清脆地丢了句“啊，作业，要做作业！”就连蹦带跳回房去了。
怎么说呢，章诗兰觉得肚子里的年糕更噎了。
许是章诗兰憋闷的表情实在已经明显到可以撼动某些人粗如麻绳的神经，卫承礼终于瞅出点儿不对，伸出手来拍了拍老婆。
“咋呢，一脸不开心，言言刚走就想言言了啊？”卫承礼笑眯眯拆新一盒的年糕，递，“吃吃吃，开心一点，学学咱们宝宝，多大气。人上学去了，是好事儿呢，等读完了回来当大导演，四舍五入就是我同事了哈哈哈。”
“……你不懂！”章诗兰推开了卫承礼的年糕，感觉她肚子的那些已经能噎到明年。
“嘿嘿我咋不懂呢，你前阵子不还偷我书看，什么《情非得已的999次出逃》，《替嫁三年后她回来了》，《萌宝牵线，两地有缘》，哈哈哈说起来那本《归来亦是当年》好不好看，我还没看呢哈哈哈。你说你怪好笑的，以前老吐槽我看霸总文，最近怎么真香了？你放心吧哈哈哈，咱们言言是自己想出国读书的，没有什么霸总逼她出国，也不会归来就是一胎五宝哈哈哈笑死。”卫承礼一边戳年糕一边笑嘻嘻，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媳妇已经气呼呼。
“她放假就回来了，哪儿来的一胎五宝！”章诗兰气到脑壳疼，忍不住打了卫承礼一下，“你都看的什么书，动不动就跑了逃了出国了，一翻页就是几年后了，讨厌！”
说罢，章诗兰一下站起，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
“……”卫承礼揉了揉被媳妇刚才打了超重一下的大腿，无辜小声嘀咕，“不爱看你看那么多本……”
回到卧室的章诗兰，重重地坐到了床上。
她是真对什么霸总，什么一胎五宝，什么出逃，什么替嫁没兴趣。
但是……谁让那好几本的封面上都写着【出国留学，几年后重逢……】这种关键句子呢。
想不通的事儿，不可与人言的事儿，她看看书总行吧。
虽然最后也毫无启发和帮助就是了……
言言啊……章诗兰揪着被单，想着那个总是很乖巧很懂事，很照顾卯卯的小姑娘。
去年国家通过了同性可婚，青梅竹马……一下子变成了青梅青梅也可以。
有一阵子，章诗兰看着黏糊糊的两小只，实在是有那么一瞬想多了那么一点点。
老母亲么，总想着孩子能走简单轻松的路。
所以之前卯卯收到情书的那次，章诗兰才临时起意，让言言去和卯卯聊。
聊一聊情书，聊一聊小男生，聊一聊她们总是两人一个世界以外的世界。
苗头虽然还没有，但是先掐一下。章诗兰那次的临时起意，她其实挺愧疚的。最后发现白愧疚了，因为小姐妹间聊聊情书和异性的谈话直接乌龙成两性课堂了……
因为实在太乌龙了，章诗兰很长时间都处在无语之中。
无语着，无语着，可能自我消化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有时候她看着两个小姑娘，花儿一样的，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又开始觉得以后要是青梅青梅了，也不是不行了。
当然，这些都是章诗兰自己心里的扑腾，没漏出一点。
可她都扑腾完了，觉得也不是不行了，结果言言就这么走了，小卯卯也支持着鼓励着送人走了。
行吧，都是她瞎想。
就像今天，也只有她闷闷……
章诗兰揪着被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不远处的房间里，有一个这几个月每天都会湿的枕头，这会儿已经淹盐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