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 偌大的客厅坐着一大一小，两人皆是埋头苦干，许久都只有敲击声, 没人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沈江河先一步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 又静静看了对着智能手表猛按的儿子许久, 才得了一个恍恍然的抬头。
“既然明天要回去上课了, 今晚就早点收拾收拾睡吧？”沈江河见缝插针地开口道。
“再等一下。”沈子霖扭了扭脖子稍作休息，而后又开始埋头苦按。
沈江河：“……”
何荣正, 是沈子霖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沈江河那晚被儿子从床上挖起，开口就是想见要见必须快点见。他问不出个所以然, 但也不是会一无所知就被用的人。
查, 沈江河当然是查了。不过也只查到沈子霖没用他之前给的那些人, 而是用了后来另聘的，直接对沈子霖负责的人去办的事为止。
沈江河没有再深入地查下去, 沈子霖没用他给的更顺手更安全更有效率的人，而是用了后面用沈子霖自己的钱请的那些人办事, 已经很明显了, 那是连他这个老父亲都不想告诉的事。是和上次为了汪知知去开店那种事, 不同性质的事。
人和人之间，应该有余地, 即便是亲父子也是, 即便那儿子只有七岁也是。
沈江河只希望，沈子霖是在办事，而不是在被人当枪使。不过……就算是, 问题也不大，总还有他这个父亲在后面托底。孩子么, 总要经历一些曲折，吃一些亏，才能长大。
因为感觉到了沈子霖连他这个父亲都想瞒着的谨慎，沈江河没有顺着沈子霖用的那些人往下查，而是反去查了何荣正。
今晚那顿饭，沈江河从那几个电话，还有何荣正后来的失态，大概也猜到了一点点可能。
而能让沈子霖像只蚌一样坚持了这么多天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所以，是谁呢？
其实如果是他猜想的那件事，那不该是一件好事吗？就是直接和他说，他也是会愿意帮忙的，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想了一会儿，沈江河便放弃了。不管是不是，过些日子也就都知道了。
沈江河半靠在沙发上，看向努力“工作”儿子的目光逐渐深邃。不管是谁，用是用了他们，但至少没有让沈子霖站到明面上的意思。这样其实也好，也算是一种保护，也算有心，也……不枉自己这个傻儿子活得跟只蚌似的。
就在沈江河无聊到开始胡思乱想，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明天回去是不是先搞顿海鲜吃吃时，那沉迷“工作”的傻儿子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有空理理他这无聊的老父亲了。
“爸爸。”沈子霖严肃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沈江河抬了抬下巴，示意继续。
“如果，有个几岁的孩子，他有个更小的，嗯……妹妹，一两岁吧。然后他的爸爸妈妈，为了让他爱护妹妹，照顾妹妹，把他和妹妹单独留在了家里，然后用监控配合语音遥控他学习照顾妹妹，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沈子霖皱着眉看向沈江河，“那个孩子，他不想照顾妹妹，可是不照顾妹妹，妹妹就会在屎尿里打滚，会饿得到处啃地板，你觉得他该用什么办法解脱，咳，我是说解决这个情况？”
沈江河看着手中因为大力摇晃而抖动不已的茶水，缓缓地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还好，他没边听边喝，不然非得被那形象的描述给喝喷了。
一两岁的孩子在屎尿里一边打滚一边啃……这实在是……
“汪知知家现在已经这样了吗？”纵是沈江河浪荡商场多年，依然在育儿界活得像个吃瓜萌新，“他们不是最爱那个女儿了吗？现在为了调教儿子，连女儿都能忍心不管了？”
“嗯，已经好几天了，汪知知也没和我们说。是刚才宝宝家常菜那边，郑阿姨和我说汪知知已经两天下午没去吃东西了，问我他是出去玩了还是什么情况，我才在群里问出来的。汪知知说今天是第三天了，头天早上他爸妈让他早点回家照顾妹妹，他还以为他们开玩笑的。所以放学去宝宝家常菜那边吃了东西才回去，结果回去就看到妹妹一个人在客厅的围栏里放着，饿得嗷嗷哭，尿布里的屎都兜不住了……他爸妈还用客厅的监控对他大声喊，让他管妹妹。”因为最近烧了太多脑细胞，一举例就被发现的沈子霖瘫回了沙发上，反正这也不是要保密的事情，猜到就猜到吧。
“汪青川没事吧？他不会以为这样，汪知知就会喜欢他妹妹吧？”沈江河也是大为震惊，“谁会因为给一个小婴儿喂奶换尿布就喜欢她？”
沈子霖在沙发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叹气道：“反正汪知知还是不喜欢他妹妹。但是他也看不了一个小婴儿饿得嗷嗷叫，还臭臭地泡在屎里……所以他已经管了三天他妹妹了，下午放学就得赶紧催着司机回去，一直照顾到晚上十点多爸妈才会回来。回来还夸他……表扬他，说就知道他能做一个好哥哥，是他平时不愿意做，他应该感谢他们给他机会认识自我。照顾孩子也就算了，他爸妈那些话把汪知知恶心的……别说加餐了，这几天在幼稚园饭都快恶心得吃不下了。爸爸，如果你是汪知知，你现在会选择怎么办呢？”
“保姆呢？他们家应该是请了保姆照顾孩子吧？还有接汪知知回家的司机……”沈江河习惯性地用钱解决问题，然后顿了一下，恍然道，“哦，汪青川他们肯定不会让保姆和司机帮忙的。”
沈子霖点了点头：“是的，都不管的，家里保姆也走了，司机不进门。”
“那他们也太胡闹了，汪知知这不才五岁多，都还在上幼稚园呢。”沈江河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汪知知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吧？总不能老一辈的也看着他爸妈这么胡闹。”
“所以爸爸，你的解决办法，是找汪知知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吗？”沈子霖坐起身，确认道。
“嗯。”沈江河严肃道，“父母不靠谱，总要有靠谱点的祖辈吧。现在汪知知在看孩子吗？你和他说，让他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打电话。就算人不能立刻到，让他们打电话去说说汪青川他们，哪儿能为了促进兄妹感情就让一个五岁多的孩子照顾一个小婴儿……”
“不用说了。”沈子霖似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已经搞定了，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
“是吧，还是得找老一辈管管。让汪知知顺便把之前家里他想吃什么就偏不给他做的事情也好好给老一辈说说。”沈江河郑重道。
沈子霖摇头：“没找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嗯？”沈江河疑惑。
“汪知知在群里说完这几天的事……”沈子霖顿了顿道，“我还在想是不是让我们宝宝家常菜的那些员工阿姨，要是有人下班有空能过去帮忙照顾一下，我们另开一份工资……后面要是汪知知爸妈一直那样，我们就给他妹妹请个住家阿姨做长期，反正汪知知现在也占股有钱了，出些钱买不恶心也是值得的。”
“嗯，你这么想也对。就像宝宝家常菜，说到底还是自己能掌握的，才是可信的。”沈江河点头赞同，而后又道，“不过养妹妹也不是汪知知的责任，我觉得他还是可以先去和长辈诉诉苦，要是长辈也是他爸妈那样的，花钱买消停也可以。要是家里有人照顾他妹妹，汪青川也不可能把汪知知抓出来硬逼着他照顾。”
“但是……”沈子霖苦笑了一下，“有些字我不会打，打得比较慢，我还没写完，就有人说出了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是你想的，也不是我想的。”
沈江河迅速在心里过了一下这几天另一桩事的嫌疑人。
而沈子霖也并没有卖关子的心思，很快开口继续道：“卯卯说，报警吧，她看电视里说，把小孩子单独留在家里，是违法的……现在是两个小孩子，双份违法……”
“好像，的确，但是……”沈江河受到了一些冲击。
“然后言言说，让汪知知去房间打报警电话，要是在客厅被监控拍到，他爸妈立刻回来，警察叔叔冤枉他报假警就不好了。”沈子霖扯了扯嘴角补充道。
“啊……这……”沈江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错，釜底抽薪，警察的教育效果说不定还能好过长辈……但是吧，家事弄成公事，汪知知这后面的日子……
算了，好像现在就已经不怎么样了，后面再差也不能比单独留在家里给婴儿喂奶换尿布更差了吧……可是一般也不会这么做，这么做实在是有点，不太好走回头路的感觉啊，这是才五六岁就要彻底掰了么……
不待沈江河恍恍惚惚将利弊权衡，就听旁边儿子一下子把话题岔到了千里之外。
“爸爸，我不想跳级了。”沈子霖认真道。
“嗯？”沈江河差点没跟上话题，反应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不是前几天刚说想跳？”
“嗯，不跳了。”沈子霖抓过旁边的抱枕紧紧抱住。
前几天，程听言那步骤清晰，周密的安排和计划，让他深感震撼。两人明明是一样的年纪，程听言所思所想，好像已经是在另一个高度了……沈子霖想了很久，认为那应该是知识的力量。言言，已经是三年级了啊，而他还是一只二年级的菜鸡！他得加快进步的步伐，才能不被小伙伴抛下！所以他向沈江河提出了，回去之后去学校进行跳级测试，看看能不能在学业上也快行几步。
然而，今天还在读幼稚园中班的卯卯再次给他上了一课。
有的优秀的思维，无关读书的年级，而是……她们本来就很厉害！
沈子霖再次意识到，与其用力去追逐不一定能追上的，本来就很优秀的小伙伴……不如，从另一个角度，让小伙伴再优秀，也能和自己一起。
“爸爸，我觉得，宝宝家常菜，是时候再开分店了。”沈子霖一改之前的颓然，眼眸亮闪地看向沈江河，“我听郑阿姨她们说，有好多成年人经过小饭桌的时候，非常羡慕我们的宝宝营养餐。但是为了小宝宝们的安全，我们的两家店是只接待幼稚园和小学的小朋友的。你觉得，我们再开个大宝宝家常菜，让每个成年人都能再做回一个宝宝，能行不？”
来吧，进一步深度捆绑吧，我优秀的股东们~~~
有的人涅槃重生，干劲十足。
而有的人……
“你先洗澡，姥姥给你熬点粥。”陈素娟把程听言和她的小书包塞进卧室，又道，“洗完澡休息会儿，粥好了姥姥来叫你。”
“昨天不是说今晚吃咖喱饭吗？”程听言不大想喝粥。
“咖喱好多香料呢，辛辣呢。你今天不是肚子不舒服吗？唐老师说你最后一次拉肚子去了十几分钟呢。喝点粥吧啊，听话，过两天姥姥再给你做咖喱。”陈素娟心疼地摸了摸程听言的头，又道，“真的好点了吗？真的不用吃药吗？”
“真的好了，我觉得我可以吃咖喱。不然吃昨天剩的饺子也行……”程听言努力争取。
“饺子也不行呢，油渣白菜馅儿的，太油了你一会儿又要拉肚子了。”陈素娟不忍地拒绝，而后目光不小心扫了屋中某处，顿时不忍变成了含笑，“言言是姐姐啊，姐姐要给妹妹做个好榜样，不舒服就要好好喝粥，不能吃油腻辛辣的。”
程听言第一时间没听明白，倒是姥姥那双一下子笑眯了的眼看得挺清楚的。
顺着陈素娟的目光转头向后看去，程听言对上了屋角豆袋上趴着的某只……
救命！
上次被冤枉便秘，这次用拉肚作为出去的借口又……
真是亲姥姥啊……
“言言，你刚才说你想吃……？”陈素娟笑眯眯。
“粥，我吃粥。”程听言无语认输。
陈素娟满意地走了，临走还对一脸傻乎乎的小胖宝宝比了个大拇指。
程听言：“……”
没事的，四岁的小宝宝，没有记性的，很快就会忘记！绝对不会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程听言如此安慰着自己。
然后……
夜渐渐深了。
洗完澡喝了粥做完作业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程听言沉默着从肚子上抓起一只热乎乎的胖爪。
“言言，我给你揉揉呢，揉揉就不拉肚了。”旁边的小胖兔兔认真又坚定地把胖爪爪重新按了下来。
程听言：“……”
好的吧，可能忘记的速度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快。
“明天要上学的，你不上去睡吗？”程听言侧过身，捏了一下旁边的小胖脸脸，轻声问道。
“今天想在这睡，可以吗？”
黑暗中，小胖兔兔的声音听起来，是弱弱的可怜。
程听言弯了一下嘴角，惯会卖萌卖可怜的小家伙。
“可以，睡吧。”程听言摸索着抓了被子给旁边的小胖肚盖好。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现在何家的老爷子应该在努力求证吧。可能过几天，楼上就要搬走了，这只可可爱爱的小胖兔兔啊……这可能就是她们一起睡的最后一晚了吧。
这也算是心有灵犀了吧？
想到此处，程听言有些淡淡的怅然。
不过，这只小胖兔兔会有更好，更安全的未来，就算是分别……也是值得的。
“卯卯……”
“言言……”
两人同时开口，程听言不禁笑了一下：“你先说吧。”
卫卯卯哼唧了一下，倒也没客气，她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太多了，可想而知，要是后面匿名信息不行，她要受的刺激还会更多。
“言言，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呢。”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喜欢我吗？”
“当然啊。”
“我要是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不会吧，你的小胖肉肉难道是假的吗？为了装可爱贴上去的啊？”
“啊啊啊！！言言！！！”暴怒小胖兔滚动攻击。
程听言假作毫无招架之力，笑着讨饶道：“啊，喜欢喜欢，喜欢你的灵魂，肉肉是假的也没关系。”
“哼！”
“当然最好还是真的，说起来，这个是腰对吗？凸出来的……”
“啊啊啊！！！”
……
可能要再做回成年人的不舍别离。
可能要送兔离开这里的惜别之意。
最终都化作了热乎乎的胖兔滚滚，和软扑扑的抱抱，在这各有秘密，又都已有所决定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