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路人捡到白月光后>第三十一章

  当晚述归没有安分养伤。

  白日虚弱大半是装出来的,就是想让方恪心神失守,目的也达成——方恪替他疗伤时,他附了神识在方恪灵力上。

  帝师寝殿中,一缕灵力被暗中唤醒,探向方恪识海。

  无人知他早解开了修为封印。方恪身上没有威压,说明修为与述归相当,加上万年来述族积蓄的秘法,能无声无息探入旁人识海。

  述归从不屑用这种伎俩,对决堂堂正正,是他的原则。

  如今母父陨落,家族败落,道侣身死……一条一条沉甸甸的责任,压弯他脊背。他必须了解方恪——关于他的修为、七情六欲、帝师过往,这些也许就藏在识海中。

  方恪识海没有排斥他。

  因为里头只有一片白,无边无际,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像修士,不像凡人,却也不像魔。魔气说来可怖,其实也不过是混浊之气的一种,不该如此,空到让人绝望。

  太顺利,太诡异。述归绷紧神经,小心探向识海最深处,可本该有灵台的地方空无一物。

  他的识海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被这白侵染,不合时宜的,述归心中也现出一丝空茫。正在他错愕时,白雾另一头却有对话的声响。

  依稀可看出两个人影。

  白雾拢一圈,完全看不见脸,述归聚拢神识,勉强能听到声音,还有皮肤肌理摩挲的响动。

  “老师,你在做什么。”少年嗓音青涩,初听很甜,细品却藏有阴冷,无形的威慑。

  这个称呼……是方恪和仙帝。

  想见的人居然出现在方恪识海。但述归没法现身,只能聚精会神观察局势。

  “心口痒,我想暂时封住感知。”方恪语气无辜又无奈,“你来我识海做什么?”

  仙帝不答,语调又变乖,“像以前一样,我帮你戳进去挠,再缝好就行啦。”

  方恪开玩笑般:“我怕你动手脚。”

  至于原因,他们都明白——上个月仙帝生辰,他灌方恪酒,往人怀里拱时偷亲了下。说亲也可,说蹭到也可,但从那之后他没见到方恪一面。

  只有方恪想,不见他真的很简单。

  他很愿当方恪的宠物,前提是他得时刻看到方恪。

  直到今晚,仙帝又气又急,溜进方恪识海,抓着人手腕先质问。

  仙帝又撒几句娇,殊不知他心里直冒坏水——老师没有修为,全靠功德,但他是仙帝,功德对他威力不大。

  他只是装乖,又不是真乖。

  反正老师也不会打他,最多讨几句骂。

  只要不聋,都听得出两人间的亲近。

  述归皱眉,他觉得这亲近不像普通师生。

  他直觉一向很准,雾中人影离得更近,仙帝整个人倾向方恪,述归不自觉去摸剑——没有,他现在只是道神识。

  眼见仙帝快压上去,下一瞬,方恪手抚上他脸颊,很轻一巴掌。

  仙帝眼中一瞬阴翳,还是笑嘻嘻的。“老师,我下次再来。”

  方恪听起来不像怒,骂声亲昵,“滚吧。”

  一股漩涡般的巨力突显。述归神识一紧,再不停留,直接遁出识海。今夜他有两样收获——方恪识海有问题;仙帝如同传言,修为一般。

  两人间明显是方恪在主导。

  *

  不过一日,述归见身上不再出血,径直奔向藏书阁。

  藏书阁面向上界大众,根据书阁评定,不同修为、天赋、资产的来访者能进入不同层数。

  “你兑书点多少……十?”第三层贮存高阶灵术和秘籍,守书人见成安面容陌生,衣着平平,大概不是古族来人,不耐烦摆手,“差太多了,你借不了书。”

  见述归张口,他皮笑肉不笑,“仙君,我体谅你,谁体谅我呢?不送。”

  述族有自己的书阁,述归只从藏书阁上御剑飞过,没有进来过。

  识海能出的问题太芜杂,他本想借书参考,谁料倒在第一步。跑遍三清川都找到相关典籍,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走在大道上,述归忽然有些冷。

  以前他觉得,只要刻苦,有何事物不能知晓?可原来在他看来最普通的书,对大多数仙人来说,也是要靠自己去争的。

  无端想起当年竞仙赛,他与方恪无尘派论剑,拿着家族备好的上品功法,说“剑道率性,不能强求”,那时方恪在想什么?

  他似乎笑了下,“兴许努力也算一种禀赋。”

  方恪还不够努力吗?

  但努力抵不过大族、天命。

  血勉强止住,述归看窗外,远远可见帝圣殿,他第一次觉得圣殿那样高、那样遥不可及。

  那样让他想躲开。

  *

  回到仙族的住处,门前候着几个人。仙赛第二轮后,“成安”之名崭露头角,不时有仙君来探望。

  述归看出一人心性浮躁幼稚,有意把话题引向方恪,果然,那人忍不住说:“唔,遮住脸来看,你与那人居然很像,果然很像,怪不得帝师……”

  “像玄华神君?”述归直接捅破,那人憋不住,“你知不知道,他们二人有过一段……”

  述归听了一通故事,发现他认为正常的举措——赠仙剑、成队友、夺圣露、剖灵根——在这些人看来,居然处处暧昧。

  说激动了,那人掏出灵碟,评方恪“情深不寿”“色令智昏”,述归也是伤重犯蠢,没忍住反驳,“一派胡言。”

  又有人指着灵碟道:“有人猜,那位回归后修了无情道。”

  不可能。

  述归马上在心里否定。

  但这否定并非理智推断,完全是基于本能。他有些懊恼。

  如果方恪真的……不对。述归平静下来。不合情理。

  论情,伴侣虽死,可方恪情深如水、百年不断,如今亦然;论理,方恪对述归嘲讽又关怀,如此行事,分明放不下。

  本能和理智难得一致,述归没有半点愉悦。旁人还在喋喋不休,述归低咳几声,淡淡一笑,“多谢仙友探望……”

  几人识趣离开。

  述归一扫疲色,对镜整理衣衫。脑中蓦地回闪一段画面——昨天方恪替他治伤,过后他装睡,悄悄睁眼,见方恪对镜照了好一会。

  若是旁人,大概只以为他在正衣冠,述归却本能觉得不对。

  方恪不是太在乎仪态的人。

  述归看到镜中的脸。

  是成安的,也是属于方恪的,唯独不是述归自己。

  他自嘲一笑。

  方恪明明有无数方法磋磨他,可除了言语偶尔刺人,态度总是温情,招待细致,贴心治疗。反复无常,让述归很不适。

  他讨厌捕捉细微的情绪,讨厌惊疑不定。

  方恪不会不知这几人性情,放他们来探望,必定会透露关于帝师的杂事。述归明知方恪在放饵,却不得不上钩。

  述归不想再猜。

  他要去帝圣殿,哪怕再求一次方恪。

  *

  “帝师不在殿内。”

  述归说:“请问姑娘,能否给帝师传音?”仙婢眼睛干净得像水,明显不大喜欢述归,但还是回应:“不能。”

  “你可以在书房等一会。”

  述归朝她道谢,态度沉稳,随仙婢进到书房,坐下不久,房外有所动静。

  少年逆光而来,锦衣玉冠,唇角上扬,锐气势不可挡。面容完全显露时,述归顿觉愕然,不是因为他有多俊俏,修为多高。

  述归见过这张脸的主人。

  不仅见过,还一起组过队。

  ——秦族前圣子,秦珩。

  ——为了方恪闯入魔界、自爆神魂的秦珩。

  述归听见仙婢恭敬唤;“帝尊,这就是成安仙君。”

  *

  述归目光紧攫住门口的人。

  他没想到这样轻易见到仙帝,但仔细回想,方恪确实也没拦过。

  但见到方恪他就知道,年轻的仙帝做不了主,至少还不了述族清白。

  帝尊和秦族圣子什么关系?

  若他是秦珩,自爆神魂、怎么可能复生?若他不是,方恪找来一个和秦珩相似的帝尊,是想做什么?

  帝尊是仙是魔?

  一连串的问题。

  仙帝唇红似血,和秦珩一样,容色迫人。他进书房,很熟练地坐到一处空椅,“我是秦珩,就是这里的帝尊。”

  他比秦珩温和许多,说这话时也没有倨傲,只是陈述事实。

  除了模样,半点不像千年前的秦珩,眼睛笑眯眯的,懒散地窝进毛毡,故意露出半边纹样——椅子上铺的毛毡,上头有蝴蝶,纹得粗陋,想必是专为他准备的。

  在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帝尊。

  来到帝师的书房,像回自己家。谁宠出来的简直不言而喻。

  来之前述归听说许多传闻——二十年前,他和方恪一起出现在三清川,虽是仙帝,其实无所事事,不爱出门,最爱搜罗凡界仙界编排的话本子,还爱招猫逗狗。

  偏偏方恪都顺着他。

  上有帝师撑着,他又是天道选出的新帝,谁会劝他勤勉?他有什么必要勤勉?无事才最好。

  述归被毛毡上蝴蝶纹样吸取目光,仙帝觉察,笑道:“好看吧?老师给我绣的哦,前年的生辰礼。”

  活在爱里的孩子有资格炫耀爱。

  不用仙族、家世、灵石、仙术,只用一个人宠他爱他,将他笼进这柔软的、没有任何危险的圣殿,好好把他养大。

  述归倏地明白,为何他闯入圣殿那日,来面见帝师的仙族中……没有秦族。

  方恪能养大方不醒,帝师也能养好一个小仙帝。

  原来帝师真正宠一个人、全心全意爱他时,是这样的。

  原来根本不会让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