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路人捡到白月光后>第五章

  五沌川灵力匮乏,只有枯树,而三清川四季如春。

  日光之下,凤凰每根羽毛熠熠生辉,气势非凡。行止解释:“我来得匆忙,随便选了坐骑,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方恪其实不大喜欢张扬的东西,但他很识趣。

  凤凰太惹眼,引得仙君们屡屡回头,就在他们等人的一刻钟,有人的仙牛和玉兔差点撞了,还有仙君画反传送符,导致接引的人头先着地。

  方恪问:“玄华没跟你一起?”

  行止:“他……”

  剑光凛然,陡现于天际。

  那冷光越来越近,瞬息之间,已到了方恪眼前。

  行止说完未尽的话:“他准备御剑来。”

  玄华落地轻盈,脸完全露出时,方恪呆住了。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发现眼前没有变化,又拿手揉眼,没用。

  玄华的相貌,一言以蔽之,绝不逊于行止。

  任何人看到玄华第一眼,都会头脑空白一瞬;第二眼,他们会想——可惜,怎么第一眼没更仔细瞧?

  多看一眼,自惭形秽;少看一眼,悔之不及。

  连看好几眼后,方恪想的是:杀千刀的方不醒。

  ——玄华有张跟方不醒近乎一样的脸。

  ——方不醒是方恪死了快五百年、一直没找到转世的师弟。

  方恪心里发空,眼睛不听话,还去瞟玄华的脸,越看越茫然——七分的相似,剩下三分不同是因气质,但也足够辨认。

  确实是他师弟的脸。

  述归怎么会长这样呢?

  他怎么能长成这样?

  或许是个巧合……方恪根本没法自欺欺人,能相似成述归这张脸,是见鬼。不是巧合。

  方恪不想承认他们是同一人,承认他找了五百年的师弟,其实只是到凡界渡个劫,高高兴兴死完,潇潇洒洒回去。

  仙君高高在上,赏了方恪一场相识,三十年相伴,五百年相思。

  方恪杀千刀完,又想草老天爷,尤其当他看到行止与玄华并肩站立时,心中像被一百头仙牛踏过,兵荒马乱。

  这兵荒马乱在外人看来,其实只过了片刻。

  玄华的视线落在方恪身上,似乎一顿,然后转向行止。

  “玄华,你来迟了。”行止先是惊喜,而后笑得发冷。玄华接道:“是,不曾迎接远客。”

  行止笑,同方恪解释:“他在凡界读了些书,红楼梦看几遍,就记得凤姐这一段。”

  玄华是不爱笑的,即使打趣行止,也不会笑,他方才注意力全在行止身上,如今才分出目光给方恪。外露的剑气已全部收敛。

  方恪:“玄华仙君……是何时到的凡界?”

  玄华语调平淡,“百年来常有,不好说确切的时日。”

  答案已在心中浮现,方恪感受到疯跳的心,觉出点好笑。

  太矫情了。

  仙劫已过,本不该下凡的人回到原处,继续做他的仙君,难道不是合情理、合天道吗?

  只是这道理落到自己身上,确实难熬。

  但也不至于熬不过去吧。

  两人莫名有旁人插不进的氛围,都未留意到行止的神色——他温和的笑散了些。

  “玄华是我封号,我真名述归,”玄华朝方恪微一颔首,才想起自我介绍,“方仙君,久仰。”

  “啊,述仙君好。”方仙君呆呆问:“您是哪个述,哪个归?”

  方恪不瞎不聋,但现在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最好还是个傻子,大脑就不会自动推演出玄华的身份。

  玄华指尖轻抬,纯白灵力涌出,在方恪眼前排出两个字——述、归。

  踏过去的那一百头仙牛杀回来,又在方恪心上疯狂跳来跳去。

  “阮行。”方恪冷不丁喊。

  他沉默的空当,行止正跟述归聊些什么,下意识“嗯”了声。方恪想扶额,顺便压一压抽搐的眼角。

  述归、阮行——上界风云人物,一下给他见了两个,他该感到幸运吗?

  “阿恪,吓到你了吗?”行止,不,阮行面带歉意,“对不起,我把你当好友,才想尽快告知我们的身份。”

  “方仙君。”

  玄华不似阮行温吞,不喜客套,做事雷厉风行,外放的仙力变为几排字迹。

  “我已安排好今日行程,请你过目,若无异议,便按此行程来。”

  *

  第一站,述归带方恪去了灵池。

  池水可吸取身上浊气,品级高的,甚至能净化灵根。池子太大,快能算是湖,里面却空无一人,大概是因述归和阮行到来,清过场。

  方恪想到三人各占一角、面面相觑的画面,想笑,又笑不大出。

  倒也不如他想的那般尴尬,几人走近,有透明的障壁立起,将灵池分作三块。

  阮行熟练地踏入池内,池面雾蒙蒙的,他解了衣裳,只是看不大清。脸也同样,方恪在侍童的引领下进入灵池,松了口气。

  这样的场景,对着述归的脸,他实在没法理清思绪。

  “洁癖精。”却听阮行嗤道。述归正对着灵池施清洁咒,足足三遍,末了坐进池内,没回阮行的话。

  他与阮行都很放松,似乎很习惯这样相处。

  方恪觉得自己犯贱,不想看,眼睛却忍不住。泡了没多久,他脑子大概进了水,释然了,很混账的想:看就看了,述归还能把他怎样?

  那张脸,以前他还看过三十年呢。

  方不醒死了几百年,方恪其实快记不清过去的事,偶尔会想起,怅然之下,便生蠢念——他得找到方不醒的转世,解了这怅然。

  今天也见到了,只是有些意外。

  过去像羽毛,在方恪心上很轻地撩,扰他百多年……何必逼羽毛成山,压在心上?

  执念不消,容易折寿。

  池内灵气有所异动,阮行和述归对视一眼,都很明白这异动为何——灵池内有人顿悟,灵境通透,引得灵力入体。

  顿悟难求,这也是灵池在三清川为人追捧的一大原因。

  另一大原因:它很贵。

  方恪睁眼,望见阮行略带惊异、又不掩欣喜的脸,“阿恪,你突破元婴一重境了。”

  虽然一刻钟前,这里的三人中有两人是元婴。

  这处灵池上等,是述归特意订的,顿悟也不算奇事。他撤去护法的仙阵,又闭眼,默念剑诀。

  方恪却不如阮行欣喜,修士进入元婴后,能隐隐感知天道,他察觉身上少了重因果。

  入灵池是因,顿悟是果,这是述归予他的,恰好抵了另一重——四百多年前,方恪作为师兄,抚养方不醒的因果。

  天道认为两方等价,因为方恪已在悟道末境停滞二十年,养大方不醒,也正好用二十年。

  方不醒真是述归。确切讲,他只是述归的一部分。

  方恪今天死心许多次。

  最后一程,他们去了三清川最大的拍卖场。

  拍卖场建得像凡界皇宫,只是多了仙气缭绕。入门的大殿会验资产,方恪不够格,还好阮行和述归在旁边,三人的财产匀下来,方恪也能在五沌川当个巨富。

  但方恪有点后悔进去。

  他是山旮旯钻出的掌门,跟场里谈“大道”“古族”“灵山”的仙君比,太散漫、太落魄,像个乞丐,扛着打狗棍闯宫门。

  ——这评价是百年后,跟方恪看过同场拍卖的仙君说的。

  仙君来请方恪回上界,追拿入魔的阮行,态度却是倨傲的。

  他确实有资格这样评价方恪,天生仙人不管男女,无一不美,这种美不只在外表,还有千百年积累的底蕴、气度、修为。

  以及灵石灵山。

  当然,即使剥离这些,作为天生仙人、出生在三清川,已经足够他们自信。

  开场不多时,方恪快对“亿”“千万”这样的单位麻木了。

  他拉了下阮行的袖子,场内最矜贵的仙君回头,百无聊赖道:“阿恪,你也觉得腻?”又说,“玄华,走吧。都是凡品,没意思。”

  述归说:“再等等。”

  “等什么?”

  述归:“剑。”视线落到方恪的剑上,也不算破烂,只是不够好看,也不够厉害。

  看来述归在等一把剑。

  他不是为自己等的,而是为方恪。

  行止便问方恪:“我才想起问,阿恪,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无名。”

  “……好名字,洒脱。”

  方恪讪笑了下。不过是买不起好的剑,常坏常换,也没必要费心取名字了。

  之后的事太有戏剧性,被灵碟疯传,光荣编进“玄华神君轶事集”,风言风语飞了千年。

  那一日,述归拍下了一把仙剑。

  他双手持剑,递到方恪手里,等他抓稳,无比郑重道——“剑有灵,望君惜之。”

  编撰轶事集的人说,这是方恪动心的开始。

  *

  [“真的是这样吗?”孩子们连连追问。

  说书人更瘦了些,笑容总是无所谓一样,“答案只有方仙君自己知晓。”

  “您怎么看?”

  说书人很高兴自己的观点被重视,就好像他也参与进故事一样,“在我看来,方恪不是动心,是不甘心。”

  孩子们不懂,又问为什么,说书的摇摇手指。“今天的故事讲完了。”

  “想听更多的话,你们得拿东西换,这才公平。”]

  一物换一物,这才公平。

  那日拍卖场后台,侍从取出剑后便退开,阮行也候在房外,房内只有买剑者和剑主两人,于是接下来的对话无人知晓——

  述归递给方恪一把剑。

  这是仙剑,方恪本来永不可得的仙剑。

  他并未陷入狂喜,反而回想起发生的事,从知晓述归开始:组队、入三清川、顿悟、得剑……方恪忽然就懂了一些东西。

  他对述归说:“你还记得方不醒。”

  述归一愣,只说:“我不记得,但我知道他。”

  方恪的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到现在没生出怨恨,是因为他看得开,不是述归做得周全。

  方恪怔怔道:“是啊,你只是抛了这段记忆,又不是一无所知。”

  “你知道他与我曾是师兄弟,知道我养大他、对他动心,又为他剖了灵根……今天种种,都是为平因果。”

  元婴之上能感承天道,他初入元婴便如此,述归怎会不知。

  “仙君,接过此剑,你与他的因果又平,大道无阻。”述归听了个深情又俗套的故事,神色无波无澜,他说:“接剑或不接,你可以选——这是你的权利。”

  而选择了结因果、与阮行同赴大道,也是述归的权利。

  一物换一物,这是公道。

  因果了因果,这是天道。

  *

  阮行送方恪回五沌川。

  临别前他笑道:“玄华很喜欢你。”

  “这么多年,我带过来的朋友啊,他没几个看得上,你是他愿多说话的几人之一。”

  方恪但笑不语,持剑的手发抖,藏在宽大的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