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有没有变?景澄进去前后,情绪明显发生了改变。

  许是一夜没睡,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憔悴,浑身无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谢钦言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想扶他一把又不敢。

  将一切看在眼里,秦域不动声色走过去,什么也没问,只是握住景澄的胳膊,带他出去透透气。

  谢钦言能看出来,在这个男人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不容侵犯的强势,每个举动里都充满对景澄的占有欲。

  目光追随着出去的两人,谢钦言很久才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景澄没有当面反驳爷爷的话,那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以及对快过世的人的怜悯,他心里肯定一百个反感,连话都不愿和他多说,怎么会想跟他结婚。

  在谢钦言转身要回爷爷房间时,唐秋云慌张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从他妈妈的力道中不难感受到,她的心情很急迫。

  “我刚刚……”

  她的心跳得很快,压制住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放低声音对谢钦言说:“警察局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景澄的亲生父亲找来了,他去采了血,和景澄的DNA数据比对成功了。”

  当初,在游乐园门口捡到景澄时,为了帮他找到亲人,唐秋云去报了案,自然也将景澄的DAN数据留在了公安局。

  而他父母的那时并未录入数据库,景澄连户口都查不到,即使报案也未成功。

  多年来,她遗漏了这点,没想到会被他的亲生父母利用上,轻轻松松找到了他。

  国家有规定,被遗弃的小孩要按照流程先送去福利院,或者去有关部门办理正式的领养手续,那会儿,谢家和公安局的局长关系密切,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找不到你们就带回家养着呗。”

  所以,景澄的亲生父母是完全可以将其儿子定义为失踪人口,谎称被人偷走,把他正大光明地要回去。

  唐秋云不懂法,是警察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事情的严重性,并通知她对方已经等不及了,要安排时间,尽快认亲。

  一想到景澄还要认回遗弃他的父母,唐秋云的心里就恼火死了。

  小时候不养,等长大后捡个现成的儿子回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跟谢钦言讲完后,问他要怎么办。

  谢钦言比较冷静,尽管眼底也闪过一抹戾气。

  他对景澄亲生父母的恨意也很浓烈,早在很久之前就想为景澄讨回公道了。

  思索片刻,谢钦言沉着开口:“用钱压不下去吗?”

  “让我们给那种恶人塞钱?”

  “不是。”谢钦言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光,“我们过来说。”

  彼时,景澄和秦域正走在别墅外面那条宽阔的林荫大道。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晨间的空气带着湿意,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秦域一直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好,他知道景澄想说的时候就会说了。

  果然,走了一会儿,他紧绷的神经慢慢舒展开来,长长吐出了口气,问秦域:“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啊?”

  “什么?”

  “因为被人收养,所以逼着自己当一个听话的孩子,不敢顶嘴,不敢反抗,事事顺从,尽力伪装,生怕被人以为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当然会有。”秦域凝视前方,眸中充斥着淡淡的忧伤,“我不是告诉过你,爷爷的亲孙子对我虎视眈眈吗?从我进到秦家的那天,他们就防着我,很怕被我抢走家产,事实上我从没那样想过,能有个安稳的环境让我生存,还培养我学习,已经感激不尽了,可我解释过,他们不听,对我百般排挤……”

  说到这儿,秦域话音停顿。

  他并不是愿意卖惨的人,尽管都是事实,但说出来就好像在诱人同情。不喜欢这样。

  景澄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哪怕不说,他也可以共情,因为那些体会他都有过。

  “所以,你毕业后没去自家的集团,而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进入了更厉害的平台?”

  “嗯。”

  秦域眸光微闪,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说,却听见景澄佩服地感慨:“你真的是一个超有毅力也超自律的人,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是我要学习的对象。”

  刹那间,未出口的那些话,秦域便不知还要不要再继续说了。

  其实他后面的话是——既然他们怀疑我别有用心,那我就不让自己白白蒙受这份冤枉,我能抢过来那就抢,反正是凭我自己的本事。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纯良至善的人,被欺凌的时光磨炼了他的意志力,也让恨意在心底悄悄萌芽,伤害过他的人,他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只是,这样的想法太阴暗了,景澄是站在光里的人,他没信心让他接受这样的他。

  两人往前走了许久,这个时候的天气是最好的,不冷不热,阳光充裕,清晨的树枝和草尖上还悬挂露珠。

  “饿了吗?”秦域低声问景澄。

  “嗯。”

  景澄点下头,“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超好吃的早餐店。”

  “那带我去尝尝。”

  见他心事重重,秦域轻轻弹下他的额头,“别不开心了。”

  耸下肩,景澄说:“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没底气拒绝别人,因为没有家人,做什么都很虚。”

  “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把家人看得太重要了,不妨试想一下,只有你自己生存在这个社会,你能独当一面吗?答案肯定是可以的,人的潜力永远大过于自己的想象。”

  秦域亦师亦友,不是说教的一番话,却拨开了景澄眼前的迷雾。

  是啊,他就是把亲情摆在第一位,这么多年才走不出阴影。

  刚到谢家那会儿,看到谢钦言和他爸爸妈妈相处的画面,他心里不知有多羡慕,想着自己能有他一半的美好生活也够了。

  这是不是说明,当初他想牢牢抓住谢钦言,其实也是想融入他的家庭?和他结了婚,好像就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成员,而非寄人篱下。

  果然,他对谢钦言的感情也不是那么纯粹的。

  来到早餐店,景澄点了这儿招牌的排骨面。

  店在小河边,铺面不大,门口支了好几张桌子,过来吃饭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赶着去学校的小学生。

  青石板路上行迹匆匆。

  “在这种环境吃过饭吗?”

  景澄拆了筷子递给秦域。

  “嗯,美味都藏在巷子里。”

  “你也知道这句话啊。”景澄表示诧异地挑眉,想到什么不由笑道:“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

  “世界上不存在这种人,若你觉得有,只能说你对这个人还不了解。”

  “有道理。”景澄深思熟虑地点了下头。

  秦域敛下眸,语气很淡地问:“之前和你哥来过吗?”

  答案很明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话语飘散在空气中,发酵出一丝酸味。

  “开了很多年了,小时候常来。”

  “那味道有没有变?”

  “现在吃的好东西更多了,那肯定和小时候的味道有差别。”

  秦域勾下唇,他问的是人。

  和谢钦言坐在这里吃,跟和他坐在这里吃,感受会一样吗?

  景澄好像没有听出来。

  过会儿,秦域不着痕迹换了个话题,“待会儿回学校,还是留在这儿?”

  “爷爷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大家都在这里,我也不好离开。”

  景澄的眼神里有些迷茫,“不过今天上午导师要开会,我还是去一趟吧。”

  看出他有事隐瞒,秦域也没有问。

  其实他能猜得到,谢家老爷子应该是对他施加压力了,否则他不会是这种状态的。

  用完早餐,秦域将景澄送去学校。

  “有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在景澄下车前,他特地交代了声。

  景澄挥挥手,“专心忙你的工作,有空一起吃饭。”

  “……好。”秦域迟疑应下。

  在看着那一抹身影进了校门后,秦域的目光顷刻变得锋利,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事情完成得如何了?”他开了扩音,单手打方向盘掉转车头。

  爷爷的身体很快撑不住了,对于继承者的位子,秦家的两个亲孙子都在死死盯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景澄在学校待到下午,又去了谢家老宅。

  可能是都听说了老爷子病重的消息,来探望的人更多了。

  在进大门前,景澄看见谢钦言在一旁打电话,而谢嘉旭探着个脑袋,像做贼似的,在那儿偷听。

  景澄没想理会,迈步进别墅,撞上唐秋云。

  “澄澄,你来了。”

  唐秋云的眼神本能闪躲了下。

  景澄点头,问:“爷爷怎么样了?”

  “今天凌晨都快不行了,这又精神起来了,你说怪不怪。”

  唐秋云揉揉太阳穴,“我这准备回家拿份文件,你进去吧。”

  看她满脸疲惫,景澄不由得说:“唐姨,要是方便的话,我去吧。”

  像是犹豫了下,唐秋云接着说:“行,那你让你哥载着,文件就放在你谢叔叔的书房里。”

  “我可以……”

  景澄想说他可以自己开车去,但唐秋云接着就转了头。

  说不上哪里奇怪,景澄一回身,发现谢钦言就站在他身后。

  “走吧。”

  显然他已经听到唐秋云说了什么,径直转过身,先行离开。

  直觉告诉景澄,唐秋云应当是有什么事情,跟在谢钦言的后面,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直到车子开到了别墅门口,在他要下车之时,谢钦言忽然出声叫住他。

  “澄澄。”

  盯着他看了会儿,谢钦言终于下定决心把亲生父亲来找他的事情告诉他。

  他已经找警方了解清楚,景澄的爸爸叫程铭来,在缅.北那一带从事过诈骗活动,后来又帮着那边的贩毒团伙偷.渡违禁品,回国后被抓获,坐了近十年的牢,最近才刑满释放。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根据记载,身边并没有过固定伴侣,所以景澄的母亲目前还行踪不明。

  按照谢钦言以前的性格,这种事情他绝对要按得牢牢的,绝对不让景澄知道半个字,怕他会经受不住打击,内心会恐慌。

  但时过境迁,景澄已经是个能扛起事儿的大人了,他会帮他,但他也要让他了解清楚事情原委。

  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澄澄,你亲生父亲在找你,DNA已经比对成功了……”

  听谢钦言完完整整地说完,景澄如坠冰窟,体内仿佛被无数只虫子啃噬,密密麻麻的,锥心刺骨。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埋藏在记忆深处已经蒙了灰尘的那些画面又被挖了出来,是永远不想再去窥视的。

  “为什么……”

  他眼眶迅速湿润,唇瓣喃喃张合着:“不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又回来?”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

  景澄的心脏极速绞痛,失落的情绪翻山倒海般涌来。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把他抛下后又来找他,拿他当什么了?

  小的时候没尽到养育的责任,现在老了,想来找他赡养吗?

  景澄好恨,牙根都在痒,身体隐隐发起了抖。

  “他敢来,我就敢杀了他……”

  口中无意识念着,漆黑的眼眸中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

  谢钦言猜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心疼拧起眉,安抚地拍下他的肩,“你不想认,我们就不认。”

  尽管他猜到景澄的答案会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亲口问过他的意见。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已经去找警方做DNA了,我怎么逃得掉。”

  “我有办法。”谢钦言的目光很坚定,向他承诺:“只要你不想,我一定尽全力保护好你。”

  “你……”景澄有些怀疑,“你要做什么?”

  “买通警方,伪造你更改国籍,出国定居的假象,这样国内这边也没有权利逼你认亲,让他以为不可能找得到你,放弃幻想。”

  “这是犯罪吧。”景澄犹豫地摇头,“万一他不信,闹大了怎么办?”

  “嗯,刚才那是最保守的做法,还有一种比较狠,我考虑到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想做得那么绝。”

  “你说来听听。”景澄的眼里有丝警惕。

  “想办法把他遣送出国,让他再也回不来,这样你也不用担心被他纠缠。”

  景澄看着谢钦言的眼睛,总觉得他所说的不会是这么简单。

  崩溃地低下头,他闭上眼,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我现在没办法冷静,我决定不了该怎么做。”

  “没关系,你可以平复下心情,慢慢考虑。”

  搭在景澄肩膀上的手无声扣紧,谢钦言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回光返照后,谢家老爷子在第二天凌晨就去世了。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关于他葬礼的相关事宜,谢家两个儿子也基本筹备好了。

  按照本地的习俗,去世第三天才进行火化,然后出殡,举行追悼会,在这之前就是晚辈守灵。

  景澄坐在灵堂里,旁边挨着谢钦言。

  “困就睡会。”他忽然飘来一句。

  “没觉得困。”景澄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双目无神。

  谢钦言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有个男人的照片,那是他爸现在的样子,像个行走的骷髅,一看就是典型的吸.毒犯。

  “你妈妈目前还没有下落,他们好像一直没在一起。”

  景澄只看了一眼照片,便迅速别开头。

  那个男人太陌生了,已经和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无助埋下头,景澄不想在人群中哭出声,只能让眼泪默默地流。

  本来就没愈合的伤疤,被人生生揭开了纱布,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恨每一个抛弃过他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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