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上上下下转着眼睛,把谢玉折身上每一处都打量了个遍——

  这具身体放在凡人堆里的确能算上乘,可若随意找个刚筑基的修士来,三招之内也能定胜负;今年已快十八,早已错过了结丹的最佳年纪,天资再高,想要胜我也难于上青天。

  他身上最危险的就是只有那一身好气运,难道他真能凭这些,仅凭这些,就能在短短几年内成功杀了我?

  天道不公,柳闲不信,但要说他不嫉妒,那也是假的。

  柳闲发着愣,隔着一块绸缎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一手捏着花,一手揉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疼得不行了。

  谢玉折漆黑的瞳孔里有几分忧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朝柳闲伸出手,缓声问:“很疼吗?我背你去医馆。”

  听着死敌口中不掺杂质的担忧,柳闲敛下心中杀意,他笑得轻松:“不疼。”

  他只是许久不执剑,又和死敌待在一起,手腕骨痒了,想杀个人而已。

  他把右手慢慢悠悠地搭上了谢玉折伸来的手臂,沉心默念着清心咒,每一瞬,都在竭力克制着骨子里剧烈的躁动。

  他浑身的筋脉都在叫嚣着要用眼前人的鲜血作润泽,蓬勃跳动的太阳穴里藏着欲望,柳闲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那破系统在被他砍废之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种进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只要谢玉折在他身边一天,它就在提醒他——

  杀了他。

  杀了谢玉折。

  柳闲的手指骨节分明好看,动作却扭捏得极尽肉麻,让谢玉折忍不住皱了好几次眉,鸡皮疙瘩都生出来了。

  他无奈道:“柳闲,你再这样我就松手了。”

  “不行。”勉勉强强抑制了冲动,柳闲勾了半边唇,右手猛地一紧圈住谢玉折的手,强行让他虚握成拳,中间留出一个小孔。

  他把刚拔下来的花插在里面,手再一用力,包裹着他的手,强迫他捏紧拳头。花枝上的皮刺着谢玉折手心,有些疼又有些痒,却又反抗不了柳闲手上的那股蛮力,只能紧紧握住。

  柳闲信手弹了弹花瓣,像个没事人似的:“多谢小将军好意,在下无以为报,送你一枝花啦。”

  趁谢玉折愣神,他又笑携着一颗丹药轻按在谢玉折唇上:“还有一颗药。”

  柳闲左手包裹着他的手,右手轻轻划过他的唇,细腻而冰凉的皮肤包裹了谢玉折整片心脏,弄得他呼吸一颤,心里突然无缘由涌出的惶恐和不安让他毛骨悚然。

  这颗药很危险。

  如金玉相击般的清越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柳闲竟然在为他找想:“你气息紊乱,想必在我离魂时受了不小的惊。这药能解心悸疏经脉,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他慢条斯理地问:“敢吃吗?如果怕它是毒,那便算了。”

  谢玉折毫无防备,还没开口回答,那双在他眼前青筋隐现的手已经用力一按,强行把药给他入了口!柳闲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嘴,事实上半点没征求他的意见。

  药在炙热的口腔里迅速化为甜水,又被柳闲紧紧封住嘴唇,谢玉折猛地滚了滚喉结,猝不及防地全咽了下去,所有疑虑不安都在这个动作之后烟消云散,毕竟已经事成定局了。

  柳闲嘴角勾着一抹嘲弄的浅笑:“你还真敢咽,万一我告诉你,其实这是蛊毒呢。”

  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谢玉折薄而透的唇瓣,他垂眸看着谢玉折,似乎有些落寞。他说了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却又像阎罗殿的判官拿着生死簿,提前宣告了一个人的死亡:

  “谢玉折,中了无人可解的蛊毒后,就只有死这一条路最轻松了。”

  “你怕死吗?”柳判官问。

  思绪仍像生了重影一般混乱,藏在背后的掌心差点被掐得渗出血来,谢玉折凝神道:“我觉得你不会下毒。”

  而且明明是你强行塞进来的,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不自然地往后退,后知后觉想要抽出相握的手,却不小心叫那白花落下一瓣,正好飘落在二人双手交握之处,皆为至纯之色。

  花瓣落在手心发痒,柳闲迅速松开了手,白花随之坠地,他拂走了脸上并不存在的飞虫,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种错觉?”

  头脑竟然真的有几分发昏刺痛,好像真的有蛊虫在里头蚕食生根,应是方才昏倒的后遗症。谢玉折并未说出或感恩戴德或信任欣赏的话,他只是强打起精神,冷静地分析着:“你想我死的话,完全不用大费周章。”

  杀你当然容易,可要除掉你身上那个拉人同归于尽的咒难啊。

  河边水声潺潺,听着青年天真的话,柳闲挑了挑眉,他故作诧异地指着远方,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看,那是阿兰吗?”

  从一种怪异的迷茫中挣扎而出,谢玉折双目闭而复睁,心跳终于复位,他看到了。

  柳闲刚盘腿坐着的河岸,忽然立了一名女子。

  点绛唇、戴珠钗,她脸颊上的胭脂将花未花,嘴角扯着一抹温婉的笑,风吹得银钗脆响。

  她弯腰看着平静的河面,照着水镜抚平了微乱的鬓角,轻轻地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水痕,最后将手帕挂在几尺外的树枝上,娉娉袅袅走回河岸。

  他瞳孔微缩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这是还拥有着康健之躯的阿兰。

  她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他转头,却见柳闲靠近了那根树枝,取下了阿兰刚挂上的手帕,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半晌,最后还神色专注地闻了闻。

  谢玉折眉头紧皱地盯着他竹骨般的手指,疾声问:“你在做什么?”

  手帕是阿兰的私密之物,你怎可行这般……冒犯之事。

  柳闲兴致缺缺地耸了耸肩,指间晃荡着一方手帕:“既然是破案,我得勘察现场啊。”

  “你怎么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去上细查阿兰之景?喏,不过看看就行,不用动。”

  “哦……好的。”

  原来是他多想。谢玉折僵硬地顺着柳闲手指的方向转头,只见阿兰的一只脚试探地伸出了河岸,他立即疾跑而去!

  “不用动”之意自然是最好别动,但动了我也不会管。柳闲好整以暇抱手地等在一旁,何必插手呢?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过,可是这没见识的总对他抱有偏见。要是他拉住他,待会儿事情发生。说不定他又会觉得柳闲是个混蛋,逼着他也做了冷眼旁观的坏人。

  毕竟这人刚刚还怀疑他是个变态。

  “别去!”谢玉折试图抓住阿兰,双手却直直地从她身上穿过,只抓了一团空气,青衣河早已风平浪静,连鸟叫都听不到,阿兰的身影消失在清澈的水里。

  谢玉折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明明抓住了……”

  “我都说了不用动,”想到自己极低的可信度,柳闲轻叹一声:“这只是给你的那朵花见证的回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谢玉折微眯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为什么能碰到那张手帕?”

  柳闲的手上已经空空如也,那张手帕应该也同记忆片段的结束而消散了,不过刚刚却真的被他握在手里。

  虽说隔着纱,谢玉折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知道柳闲此时正斜挑着眸子睨他。

  方才的片刻缠绵只是个错觉,柳闲话里带着无边的轻蔑:“相识数日,还没能给小将军正式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和你不一样,名闲,又名兰亭,免贵姓柳。”

  柳兰亭……谢玉折仔细想了想,人间还有哪个柳兰亭?

  言外之意即是,你不过区区一凡人,怎么敢和神仙相提并论?

  面对此生最大的隐患,柳闲从来懒得好脾气。往来过客最后仇敌而已,最终都是要拔剑相向的。心情好时便逗逗,心情不好时便揍揍,反正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这人的反应都是无关紧要的有趣。

  于是他刚在谢玉折心中树立起的一蚂蚁高的伟岸形象又骤然坍塌。

  于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被人低看是一件十分不悦的事。可谢玉折总是莫名其妙地拿柳闲没办法,好歹又同行一场,心道柳闲只是把他当朋友,只是在他面前开个玩笑罢了。

  他轻咳了声,提醒道:“这个镇里的人,都很崇敬上仙,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冒充他。即使上仙可能不会理会这些小事,但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难免用它刁难你。”

  柳闲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毫无波澜道:“我好无聊,求他们快来刁难我。”

  谢玉折麻木地看着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不死心地强调道:“柳闲,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别冒称上仙了。”

  柳闲扬声复述:“外人?”

  他一字一句琢磨着:“不能在外人面前提,但却能在你面前提,原来在谢小将军眼里,你我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我们是内人?”

  他面色为难,扭捏道:“这……我们没这么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