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 李庭霄再未踏入西院,每天都是白天出府,半夜才回来, 没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白知饮也很沉默, 没再去找他,待在西院整日整日发呆,像是又回到刚从天牢出来那几日。

  邵莱唉声叹气,问他想不想去永村散散心,密之前几天还跟泰金说想小叔叔了, 要跟小叔叔道歉, 可白知饮还是拒绝了。

  他心里难过地揪着, 根本没心情再理其他的。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老艾突然来找他。

  原来, 那天收到时恪天的信, 李庭霄便派他去东林打探消息了。

  老艾是昨天回来的, 进府来过一趟, 但煜王没在, 今天大早上来还是没截到人,就直接来见白知饮。

  白知饮并不知道李庭霄派人去东林的事,一听之下还很惊讶,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是为了让自己认亲顺利吧?

  “阿饮, 东林目前可不乐观啊!”

  “为什么这么说?”

  “时郡王得了怪病, 整日躺在病榻上, 他两个儿子争权争的厉害, 听人说, 他们恨不得把老子赶紧给弄死!你说说,这都什么人啊!”

  白知饮一怔, 没想到外公那边居然危如累卵。

  “也不知那权有什么可争的,如今大部分政务和军务都被时郡王手下一个什么太傅把持着,听说啊,也是听说的,时郡王现在察觉到那太傅不是好人,但身子骨不好,两个儿子又不成器,实在拿他没办法,人家跟太傅相熟的几个将军都是精兵强将,反观恪天军这边就……”

  “怎样?”

  “恪天军的武器都是磨了再磨凑合着用,马就更别提了,去年冬天连将士的棉服都凑不上,连冻带饿死了不少人,找那太傅要银子,一问就是没钱,你说说!”

  老艾两手一摊,一副不看好的模样:“依我看啊,时郡王一家被人背刺是早晚的事!”

  他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东林百姓都很爱戴时郡王,他以前对百姓好的没边,不然也不可能就攒那么点家底,可没用啊,谁拳头硬谁才是王!”

  白知饮点点头。

  老艾走后,白知饮根本坐不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回去帮外公,又觉得局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自己回去了可能也帮不上什么。

  心里闷的难受,他便去马厩看送山。

  送山见到他十分亲昵,又用鼻子碰他的脸,不太安定地踏着四蹄。

  白知饮抓了一把草料喂给他:“怎么了?待不住?想出去跑跑?”

  送山咴咴地叫了两声。

  白知饮笑着拍拍他的脸:“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吧,好不好?”

  送山答应了,心满意足地吃起草料。

  拍干净手上的草屑,他在马房洗了把脸,无聊地往回走。

  另一侧的廊下有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快步走过,哪怕只是余光瞥见,也觉得那身躯挺拔得像一座山。

  他转身看过去,没漏过他眼底那抹青黑。

  没想到他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喊他,突然一声“殿下”,清澈如同山泉,冰得他哆嗦了一下,攥紧袖子。

  一个男人小跑着追上他,形容为芝兰玉树也不为过,那模样,跟自己居然有着几分相似,眉眼间却更加温柔,像一支馥郁着香气的海棠。

  “殿下,等等我!”

  李庭霄当真为他停了步子,转头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宠溺:“怎么了?”

  “脚疼,跟不上!”语气是一本正经的,可分明就是在撒娇。

  白知饮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说不出这种好听的软话。

  可李庭霄仿佛就吃这一套似的,笑着摸了下他的脸:“都到府里了,还急什么?慢慢走就是!”

  那人鼓起腮帮:“王府这么大,迷路了还要麻烦别人,想跟殿下一起走!”

  李庭霄便笑起来,像是不经意间看到了回廊对面的白知饮,冲他招招手:“饮儿,过来!”

  白知饮麻木地挪动步子走过去,他不想听他的话,又觉得在外人面前忤逆他不好,下意识的,他在这陌生人面前有种自行惭秽的感觉,总觉得额带后面的疤痕在发烫。

  李庭霄指了指他:“这是本王的饮儿,白知饮。”

  又指了指那漂亮的年轻人:“饮儿,这是肖宴,你知道他吧?今后他就留在府里了,以后要好好相处!”

  白知饮瞬间白了脸,看了肖宴一眼,又赶忙垂下头,用力点了一下。

  “我,还有事,殿下,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

  李庭霄一挥袖子,他便落荒而逃。

  原来,自己才是“外人”。

  等他踉踉跄跄离开庭院,李庭霄脸绷起来,转头便往金茳院走去,肖宴小跑着跟住他,也不嚷嚷脚疼了,跑的气喘吁吁。

  一进院子,李庭霄指了下厢房:“你睡那间。”

  肖宴看了一眼,点点头,又好奇地朝后看了一眼:“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小将军啊?可真是英气逼人,哎哟……”

  他“啧啧”两声,又在煜王严肃的目光下收了声。

  “你怎么知道他的?”

  “园子里说书的前阵子每天都讲,我们都可喜欢他了,都觉得他跟着殿下可惜了!”

  “可惜?”

  “那种不解风情的性子,逗起来一定很好玩!我们都没机会了呀!”

  李庭霄横他一眼,转身回屋,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笑的花枝乱颤。

  见人走了,他追进屋:“我看人可毒了,殿下,小将军是不是放不开?趁这几天,我帮殿下教教他?人生苦短,一天都不能浪费!”

  李庭霄指着他的鼻子:“闭嘴,你演好你该演的,一文钱也不会少你的,要敢漏了马脚,本王掀了你的象姑馆!”

  “肖宴”吐吐舌头,遗憾地咕哝:“那只能以后再教咯!”

  吃过晚饭,邵莱来禀报,说今日老艾来过,见他不在就直接去找阿饮了。

  笑弥勒今天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看“肖宴”时横眉立目的,颇有些吓人。

  李庭霄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西院,虽说应该再冷几天,但正事还是要商量。

  西院连蜡烛都没点。

  李庭霄心头抽紧,甚至开始质疑云听尘这办法是不是有些离谱。

  他径直去了主屋,门没闩,推开后,就看到窗边坐着的白知饮,他凝视着窗外的余晖,听到动静也没回头,仿佛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李庭霄点燃了两盏灯,走到他身旁,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

  他抖了一下,这才转头看他,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哭什么?”

  “我算什么?”

  几乎同时开的口。

  李庭霄去擦他眼角的湿痕,却被他偏头躲开。

  “殿下的肖宴回来了,那我呢,我算什么?”

  李庭霄的嘴角随着他颤抖的声音,一起颤了颤。

  “好好相处是吗?”白知饮摇头,“我不能跟他好好相处,殿下若是腻了,我走便是!”

  李庭霄想说你走吧,却开不了口,这一瞬,他觉得云听尘的点子简直烂透了,白知饮这样走了,今后何止是难追?那怕是一辈子都追不回来!

  他暗骂自己感情迟钝,作为一个什么世面都见过的现代人,居然选了最烂的一招,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作为逼他心甘情愿离开危险漩涡的办法,有效是真有效。

  皇后前天又来找了他一次,确定湘帝不在宫中,联想到当初的情形,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说要回岭南去,时间就在明日。

  她一走,太后必然有所警觉,恐怕篡国之事就在眼前,而她想篡国,第一个必然要干掉自己这个唯一的姓李的。

  罢了……

  他再次硬起心肠,冷声问道:“你想怎样?白知饮,我素来待你不薄,你别太得寸进尺!”

  白知饮的眸光缩了缩,垂下头:“是,我知道了。”

  李庭霄冷哼一声,问:“东林那边如何?”

  白知饮有些恍惚,听他问,便直接说了:“外公病危,恪天军食不果腹,还有奸佞想要篡权。”

  他慢慢地把一切都说了,李庭霄心中一动,下意识把手伸进袖口,捏了捏其中的一个硬物。

  “你……”

  白知饮突然抬眼,两人目光一碰,他后面想说什么统统都忘了。

  心碎了,裂成一块一块的,又渐渐碎成齑粉,好像捡都没法捡。

  良久,白知饮哽咽着声音央求:“殿下,抱抱我,行吗?”

  李庭霄被他羸弱的目光击中,一把将人拉起,抱进怀里。

  冷战持续十几日,他十分贪恋怀里的温度,忍不住亲他的耳朵,亲他的脖子,亲他的嘴唇,落下的热吻密不透风,又毫无章法。

  彼此的呼吸都愈发急促,白知饮推他,倔强地低喃着“放开”,拒绝的话却统统被他压进喉咙里。

  他熄了蜡烛,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眼里的温存和不舍。

  他把人箍在身体里,像头饿狼,不停啃噬他的每一寸皮肤,留下一排排清晰的齿印,生怕他就此忘了自己。

  他近乎粗暴,在他不间断的呜咽和低吟中,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留在最深处,希望他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自己的滋味。

  他一遍遍亲吻他身上落下的痕迹,亲吻着失神的他,心疼又懊悔。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却不想扔下他独自在这冰凉的夜里,于是便拥着他的身子,用体温哄他入眠。

  他知道,自己再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