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皇后清晨求见湘帝, 再次被连羽拒在门外,仍旧是那套说辞,说陛下不想见人, 让她这几日不要再来了。

  她很是委屈。

  栗墨兰与人苟且也只不过是被打入冷宫, 而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就惹怒了皇帝,现在跟被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

  她越想越气,在花园停了很久,转头去西梓殿跟太后诉苦。

  还没踏入西梓殿,她就已红了眼眶, 不停用手帕抹泪, 妆都花了, 等见到太后,更是“噗通”一下双膝跪地, 泣不成声。

  “母后, 陛下还是不肯见臣妾, 都过去那么久了, 陛下怎么还没消气?连见一面都不肯, 这么多年恩爱夫妻,臣妾最后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太后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地安抚:“皇后,你是一国之母, 要沉得住气, 陛下只是病了, 他不光没见你, 所有大臣他都没见, 见本宫也是他孝顺,不愿惹本宫生气。”

  石皇后眼珠转了转, 连忙起身走到太后的软榻前,关切地问:“母后身子不舒服?”

  “本宫怎么舒服得了,造孽!”她撑起身子,咳了两声,“没一个省心的!”

  石皇后垂下眼眸,假装当成没听见,做出一副小媳妇的乖顺姿态。

  “母后,心儿可乖呢,这几天又肉了些,母亲想他没有?臣妾让人抱过来?”

  “好啊!”

  见太后终于有了笑模样,石皇后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臣妾可喜欢心儿呢,每晚都要自己搂着睡,虽说他不是臣妾亲生,但臣妾总感觉与这孩子有缘。”见太后不接茬,她笑了笑,一脸惊喜后的幸福,“也确实是有缘,臣妾凭空多出一个嫡子,好像在梦中!”

  太后语重心长:“也是那栗墨兰自己不争气,你要好好待大皇子,教他成人,从今往后,你就是他亲生的母后。”

  “可是……”皇后绞紧袖子,“冷宫也是宫,他的亲生母亲始终在宫中,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到时候……”

  太后扬了扬眉毛,眸光闪过一丝犀利:“皇后是不是担心得太长远了?”

  “心儿很快就懂事了呀,总有爱嚼舌根的宫人。”石皇后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毕竟,臣妾不是他的生母,多少有些心虚……”

  太后牵起嘴角看了她一眼:“皇后什么意思,直说吧!”

  “母后,陛下喜欢栗娘娘,臣妾担心等消了气,再……”

  “你怕陛下将她从冷宫放出来?”

  皇后低着头,认了。

  太后怒目相向:“怎么?还想让陛下赶尽杀绝不成?她可是西江王的女儿,你想天下大乱吗?”

  “不不,臣妾不敢!”皇后惶恐否认,又讷讷地说,“冷宫凄苦,臣妾想,不如给栗娘娘在外找个庵堂……”

  她偷眼看太后,却见她愣了一下,表情慢慢缓和下来。

  太后斜睨她一眼,轻轻一笑:“也罢,本宫考虑一下。”

  如何处置打入冷宫的妃子,不需要经过湘帝,皇后就能做主,但石皇后明白太后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不敢造次。

  她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这样就不必担心陛下被栗墨兰蛊惑了,再怎么说,她对陛下不忠,万一陛下见了她一时心软就不好了,还是送出去省心。”

  太后冷笑一声,点点头:“皇后觉得送哪去好?”

  “最好是离陛下远些,不如送去江南道?”皇后越说越觉得可行,兴奋道,“煜王殿下对江南熟,上次又送她回过西江,他将人送去再合适不过!”

  “煜王?”太后蹙眉。

  “是!”石皇后点了下头,“要说起来,还是上回煜王来看心儿的时候提醒了臣妾,说栗娘娘不宜留在宫中!”

  太后笑着摇摇头:“本宫还纳闷,皇后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原来是煜王。”

  这话本带着贬低意味,可皇后并不介意,除掉栗墨兰这烫手山芋,想必太后也高兴,她算是立了一功。

  太后却不像她那般心思单纯,有某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没等抓住,就听到有婴儿的清脆笑声。

  “心儿来了!”皇后连忙迎出去,把孩子从奶娘手中接过,献宝似的抱给太后。

  太后抱过心儿,看着那跟自己七分神似的眉眼,顿时笑开了。

  她摸摸他小巧的耳垂,逗弄着说:“心儿啊,你可是本宫的亲孙儿,今后是要继承大统的哟,快快长大!”

  石皇后在一旁站着,已经能想到自己当太后那日的风光了。

  -

  送栗娘娘去江南道的旨意是连丕来口头宣的,说是太后的意思。

  送走了连丕,李庭霄立刻将入冷宫偷梁换柱的谋划暂停,急匆匆去马厩找白知饮。

  一进马厩,他直接笑了出来。

  从前只有青圣和瓷虎两匹马争宠,一手一匹勉强还行,如今多了个更爱黏人的送山,根本照应不过来。

  他进门时,青圣狼吞虎咽地抢食他两只手里的青草,瓷虎叼着他的长衫后用力摆往后扯,送山照例用鼻子拱他的脖子,白知饮被它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快疯了。

  “刺啦”,衣摆掉了一半,白知饮一松手,一大捆草都被青圣拖跑了,他身子一歪,送山的鼻子直接戳到他的嘴巴上,湿漉漉一片。

  他气得拍了一下瓷虎的脑袋,推开送山,才看到李庭霄正远远地看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他抹掉鼻子上湿漉漉的不明水渍,快步向他走去,然后一抬手,把手上的东西抹到他的鼻尖上,笑了两声。

  李庭霄又好气又好笑,掏出帕子给他擦脸,之后才把自己的鼻子也擦干净,帕子直接丢了。

  “走,换身衣服,跟我进宫去接栗娘娘。”

  “成了?”

  “成了,不过要去江南道。”

  “那么远?她们这是有多恨她?”

  “我们不去那么远,在江北道找个地方将她安顿下来就回来,你跟我一道,顺便假装游山玩水。”

  “好!”

  白知饮欣喜地抱住他的胳膊,跟他一起去换衣服,虽然是假装,但对他来说,的确是单独结伴游山玩水了。

  传旨是在下午,等他们到宫门前、消息再层层传入后宫时,天就已经黑了。

  但,旨意就是旨意,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耽误。

  今夜月朗星稀,巍峨宫墙上白天的余温犹在,周围拂过一阵接一阵的微风,暖意盎然。

  守宫门的骁骑卫共有八人,个个一脸严肃地压着刀,目不斜视,李庭霄带来的亲卫恰好也是八人,跟他们对视着,毫不相让。

  李庭霄和白知饮静静在马背上守候,李庭霄一身橘色锦缎袍子,而白知饮照例一身银白轻甲,直到月上柳梢,才有一辆朴素的马车慢慢从宫内驶出。

  “栗娘娘。”

  马车窗帘被掀开,露出栗墨兰半张苍白的脸,眼底却流淌着月光。

  李庭霄微微颔首致意,下令出发。

  出了皇宫,马车缓缓轧上朱雀大街,车轮碾压石板发出隆隆之声,还伴着清脆蹄音,只是没有人声。

  突然,身后有骁骑卫追上来。

  李庭霄回拨马头,等人到了跟前。

  “煜王殿下,太后请殿下回去!”

  “回去?”李庭霄眉心一跳,“可知道是何事?”

  那人抱拳:“卑职不知!请殿下即刻进宫面见太后!”

  李庭霄对白知饮使了个眼色,面色如常道:“饮儿,你们先走,还走上回下江南的那条路,我随后跟上。”

  白知饮不放心,但明白这种时刻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拖他后腿,便点点头,朝身后亲卫挥手,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城外去。

  那骁骑卫看了一眼,觉得不妥,但并未得到太后明示,便也不敢多阻拦,只对李庭霄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庭霄带了两名亲卫,不紧不慢打马往皇宫去,那骁骑卫见他明摆着是在拖延时间,急得催促了好几次,最后被他用力一瞪,不敢再多话。

  他将青圣留在宫外,慢吞吞走入后宫,高墙之下影影绰绰,总像有东西在晃动。

  那是他不稳的心绪。

  进西梓殿,他顷刻换了副嘴脸,笑道:“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召儿臣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叮嘱吗?”

  太后看了看他,问:“墨兰呢?”

  李庭霄微怔:“栗娘娘?出城了啊?”

  太后霍地起身,望向他的目光带着锋芒:“为何不一同回来?”

  李庭霄故作不解:“母后没说让栗娘娘回来啊?”

  太后一拍桌子,几名骁骑卫上前听命,整个西梓殿登时风声鹤唳,她吩咐方才那骁骑卫:“去让柳伍出城拿人!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等等!”李庭霄忙拦住他,“母后这是为何?他们突然去拿人,我的亲卫不明白状况,能不反抗?”

  太后冷哼。

  李庭霄急道:“还是让儿臣亲自去,免得误伤自己人!”

  “煜王还是在宫中等消息吧!”太后一挥袖,那骁骑卫从李庭霄身旁挣脱开,朝殿外去了。

  李庭霄心急如焚,在宽敞的大殿里来回踱步。

  他不知道太后怎么突然变了卦,栗墨兰被带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从长计议,但白知饮也在。

  柳伍要是带兵追上了,两人见面能不眼红?他早视白知饮为眼中钉,能不趁机动他?

  他猝然回身,大吼:“母后,我的饮儿也在护送队伍中,儿臣本来要带他顺路去玩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臣绝不善罢甘休!”

  太后紧紧按着扶手:“他若是遵旨行事,怎么可能会有事?”

  “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岭,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状况!”李庭霄一副被冲昏头脑的样子,“儿臣去追他,天亮前定将栗娘娘毫发无损地带回来,否则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