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帝停在门边, 缓缓回过身。

  他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皱了皱眉,又觉得一些事无法对自己解释, 才问:“阿珂, 你方才说什么?”

  石皇后红着眼,咬了咬牙关,缓慢又清晰地说:“臣妾说,栗墨兰,跟肖天耀, 有私情!”

  湘帝沉默了, 像是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冷静:“不可能, 墨兰那边连出宫的牌子都没跟朕讨过,肖天耀也不可能进得了后宫, 他们怎么可能?”

  石皇后冷笑:“不如陛下去问太后啊, 肖家父子一趟趟的往西梓殿跑, 是干什么呢?”

  湘帝大惊:“太后?”

  他不相信, 这里面居然还有太后的参与。

  石皇后也不指望他全信自己, 表情麻木而淡然:“臣妾只是无意中见到的,只是给陛下提个醒,陛下自己去查吧!”

  湘帝匆匆走了,石皇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发呆。

  湘帝连夜调了记录宫门出入的簿子, 状似随意地翻着。

  肖右相父子上个月总共被太后召见过八次, 有一次还是肖天耀一个人入的宫, 再往前要少些, 大约是每月一两次。

  他不动声色,让连羽把簿子还回去, 后院起了火,他整夜无眠。

  -

  三日后就是太后寿辰,礼物自然不能少,李庭霄是头疼这种事,在库房里和铺子之间转悠好几圈也没选出合适的,就把主意打到了云听尘身上。

  云公子嘛,全天下最见多识广的商贾,他那稀罕东西肯定多!

  听说是要给太后贺寿,云听尘不敢怠慢,将压箱底的宝物都拿出来了。

  一尊碧绿澄澈的玉佛,一对洁白无瑕的玉如意,一个镶满各色宝石的纯金妆奁,哪一样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

  李庭霄身体后仰:“太贵重了!”

  云听尘微笑:“确实,太贵了,根本卖不出去,这几件砸手里很久了,就都送给殿下吧!”

  李庭霄想了想,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他懂得拿人手短的道理,大方说:“也好,本王也不能白要你的,下一季马场的租子免了!”

  云听尘欣然点头:“多谢殿下!”

  2

  白知饮抿着唇笑,跟着一起来付银子的邵莱在一旁直擦汗。

  一个季度的租子,能顶那妆奁上的一颗红宝石吗?

  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两个人是心照不宣,这往来的哪是宝物和租子?那是又一根将两人捆在一起的绳子!

  李庭霄并未多留,拿了东西便走,回程途中特意绕了趟亲卫营,要将送山牵回府。

  送山早已康复,毛发油亮如初,他们见到它时,它正身姿矫健地在营边的空地上啃地上刚萌发的嫩草,见到白知饮便凑上前,一边喷气,一边用脖子亲昵地蹭他的脸。

  李庭霄乐了:“这马有眼光!”

  刁疆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是啊,跟殿下一样有眼光!”

  白知饮摸摸送山的脖颈,横了他们一眼,牵起它若无其事走了。

  到了营外,他又犯了难,瓷虎和青圣正齐刷刷侧过头,眼睛不眨地看着他身后的送山。

  刁疆挠头:“不然,把瓷虎先留在亲卫营,明天末将派人给送回去?”

  瓷虎打了个冒着热气的响鼻,刨了两下地面,青圣朝天叫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它。

  白知饮笑了笑,把手中送山的缰绳交给刁疆:“我还要随殿下去集市给太后选礼盒,不方便多牵一匹,拜托刁将军给送回府里吧!”

  他走到瓷虎跟前,摸摸他的马鬃,瓷虎立刻得意地摇头摆尾,活像一条狮子狗。

  -

  太后的寿宴比往年都要隆重,湘帝特许,朝中大臣可带家眷入宫庆贺。

  入夜后,西梓殿一片歌舞升平,湘帝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在四方庭院中打量。

  栗娘娘以照顾大皇子为由先离席了,不多时,肖天耀也推开杯盏离开,闲庭信步地往后面去。

  湘帝眼皮一跳,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机,一口饮尽面前的酒,朝一旁的连羽使了个眼色。

  连羽微微躬身退下,叹了口气。

  湘帝招呼也没打,径直离席,肖韬素见状,心头一沉,连忙起身想要去给儿子报讯,却在跨出殿门时,被骁骑卫给拦住了。

  五百骁骑卫奉了皇命,早就悄无声息地将西梓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准任何人进出,右相也不例外。

  肖韬素大急,忙回到殿内,不顾礼数上前对太后耳语了几句,太后一惊,连忙带上他往外走。

  这一下,所有人都察觉到异样,本来融洽的氛围登时变得风声鹤唳起来,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两名骁骑卫压着腰刀挡在太后面前,一夫当关的架势,太后见了,犀利的柳叶眉陡然竖起,怒喝:“大胆!”

  其中一名骁骑卫拱手道:“陛下有旨,外头乱,请太后在西梓殿安坐,陛下办完事自会来请罪!”

  太后岂会被他们吓住,一甩袖子,冷哼着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肖韬素却未敢跟,湘帝今日这架势,分明就是动了真格的,他不可能杀死生母,可他这个丈人也就未必了。

  他心急如焚地在原地来回踱步,心里暗骂肖天耀不争气,太后去是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护住他!

  不消打听,太后都知道湘帝会去哪。

  栗娘娘的寝宫门外,两名太监被斩杀当场,院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个个面如死灰。

  寝殿内,衣冠不整的肖天耀跪在地上瑟瑟发着抖,见到太后,像是松了口气,而栗墨兰坐在床上,捧着被子,露出半边白腻的肩膀,双眼放空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太后巡视一圈,闭了闭眼。

  这真是……好一个捉奸在床啊!

  湘帝看了一眼太后,并未招呼,自顾自抽出宝剑,走向肖天耀。

  “陛下!”太后快步走过去,“陛下要做什么?”

  湘帝双眼猩红:“这狗东西竟敢玷污朕的爱妃,朕要亲手宰了他!”

  太后看了栗墨兰一眼,冷哼:“陛下怎么知道是肖天耀的错?栗墨兰年纪长些,手段也多,说不定是耐不住后宫寂寞,故意勾引呢?”

  湘帝抑制住胸口起伏,回头看向栗墨兰:“墨兰,你说话!是不是肖天耀花言巧语骗了你!”

  栗墨兰木然挪过眼睛,又挪开了。

  “你不说,朕砍了你!”

  湘帝大怒,举步上前就要挥剑,被骁骑卫架着的肖天耀放声大叫:“不关墨兰的事!是我先引诱她的!”

  栗墨兰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不是,是我,陛下不常来,我耐不住宫中寂寞,一次见到一表人才的肖公子,便叫他来陪我。”

  湘帝僵立当场,看看栗墨兰,再看看肖天耀,突然目眦欲裂地大吼一声“便宜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而后狠狠将长剑往地上一摔,指着肖天耀:“给朕拖出去,五马分尸!”

  “陛下不可!”太后厉声道,“陛下不可冲动,先将人关起来,过后再清算不迟!”

  “今日肖天耀必死!母后不用再说了!”湘帝气得浑身发抖,“事实就摆在这,还有什么可清算的!”

  “李庭逸,母后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突然被叫名字,湘帝一下竟然感到十分陌生,他愣了半晌:“是,是母后的寿辰。”

  说话时讷讷的,像是回到了童稚时,被母亲管教的样子。

  “本宫的寿辰,全湘国大赦天下,你却在皇宫里杀人?”太后不顾自己失了凤仪,大叫,“陛下就不能多留他们一天吗!”

  湘帝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许久才重新睁开。

  “将肖天耀关入天牢,待审,栗墨兰打入冷宫,永不得出,从今往后,皇后就是大皇子的嫡母,这兰月殿,从今日起便封了吧!”

  “今日午夜一过,兰月殿宫女太监全部赐死,其他人等,若有人敢透露半个字出去,诛九族!”

  他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缓慢说出一道道旨意,而后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不该属于帝王的颓丧。

  接连三天湘帝都未上朝,据说肖韬素也在殿前跪了三天,却未得见。

  钦点的要犯,谁都不敢去探望,肖府一片愁云惨淡,肖天耀一个人在天牢里,一等就是好几日,他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到逐渐绝望,日复一日倍感煎熬,开始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被忘了。

  傍晚起了风,大风从监牢小窗刮进来,一阵阵鬼哭狼嚎似的,一直到大半夜才停。

  肖天耀裹着毯子翻了个身,因着肖右相的关系,狱卒待他不错,离那些死囚很远,身上这毯子本来还是新的,只不过没两天,就跟这天牢一样,恶臭无比。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这时候,该不是夺命的阎王?

  他以为是湘帝终于要对自己动手了,一骨碌从木板上爬起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已经站在了栅栏外。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会轻易承认害怕,他盯着那人,恶狠狠道:“你是来杀我的?”

  来人沉默片刻,掀开宽大的兜帽,露出花白的发髻和上头所簪的镶着金刚石的金钗,一双凤眸凌厉地看着监牢中的肖天耀。

  肖天耀大吃一惊:“母亲大人?”

  他再也没法故作坚强,跪在地上泪雨滂沱:“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