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 皇宫内张灯结彩,大皇子百天,皇室大宴群臣。

  后宫的大喜事, 特许众臣带家眷入宫, 素来冷清的后宫终于沾了许多人气。

  人人脸上带笑,拖家带口的相互照应,就显得李庭霄十分孤独。

  这场合,他自然是不能带白知饮来。

  他独自闷闷不乐地喝酒,一抬眼, 便看见黄淼端着酒杯向自己这边走来, 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他跪坐在矮几对面,才知道他真是冲自己来的。

  “煜王殿下, 老夫陪殿下喝两杯!”

  李庭霄盯着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 一笑, 端杯与他碰了一下。

  两人聊的是些无伤大雅的奇闻轶事, 氛围融洽, 美中不足的是总有人来给他们敬酒,黄淼没多久就回座位去了,相约日后登门再续。

  李庭霄不堪其扰,尿遁。

  从恭房出来, 便直接踏上园中小路, 见是煜王, 宫人们不敢拦, 他便信马由缰地专往僻静地方去。

  连着经过几间殿宇, 进入一个种满梅树的空院子,站在一棵即将凋落的梅树下, 仰头望着枝头失去水分的花瓣发呆。

  在西陲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他的唇边不觉浮现一丝笑意。

  那时多好啊!除了绵各,他跟白知饮就再没别的烦心事,后来连绵各都不烦了,整日在府中厮混,真正的无忧无虑!

  忽然,院墙外的一阵怪声惊扰了他。

  仔细听,居然是来自一男一女的粗重喘息,间或掺杂着被封在口中的婉转低吟。

  疯了不成?这可是后宫!

  李庭霄屏息凝神,想看是谁如此大胆,趁那对男女全情投入,蹑手蹑脚走到围墙边,从墙洞上偷望过去,赫然发现正对着这边的女子是栗墨兰!

  而背对自己的男子身材偏瘦,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反正不是湘帝。

  栗墨兰居然在大皇子的百日宴上,与外人偷情?

  最近他正跟西江打得火热,这事他肯定不会戳破,他只是好奇这男人是谁,两人又是何时搞到一起的。

  踮起脚仔细打量,见那人身穿墨绿色长袍,头戴紫玉冠,腰上是尺宽的束腰,束腰上挂着一个灰扑扑的香囊,与他这一身华贵十分不搭。

  李庭霄凝视那绣着黑灰条纹狸花猫的香囊片刻,咧嘴一笑。

  是你啊!

  “你去西江这几个月,你知道我多想你!”

  “天耀,我们快走吧!太久了,别人会起疑的!”

  “你怎么这么狠心?不知道我进宫见你一面多难?”

  “万一叫人发现就完了!”

  “你别怕,我也不怕的!陛下他不敢杀我!”

  “为什么?”

  “你别管,总之在湘国,没人杀得了我!”

  虽然话说的硬气,却还是动手整理起衣衫。

  栗墨兰上手帮他的忙:“天耀,你不可如此有恃无恐,朝廷的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平时做事需谨慎!”

  两人互相查看彼此仪容,肖天耀借机点了点她的鼻尖:“不过大我五岁而已,说起话来像我娘!”

  栗墨兰佯装生气,在肖天耀的热吻下终于重新绽开笑脸。

  两人并肩往大殿方向走,等他们半路分开,李庭霄才从种满梅树的院子走出来,盯着肖天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身后回去了。

  -

  李庭霄回府时已是深夜,邵莱依旧在大门外等他。

  他跟邵莱说了两句就急匆匆跨进门,因为他知道,今后无论他多晚归,守候他的不再只有邵莱一人。

  金茳院的灯亮着,虽然西院的地会发热,更暖和,但担心那边会勾起白知饮不好的心绪,李庭霄坚持说只住得惯自己院子,强迫白知饮过来陪他。

  推开门,一股热乎乎的暖意扑面而来,将他身上的寒意瞬间驱散。

  白知饮正趴在床上捏着本书,双眼迷离地在看,听到屏风外传来的动静,他慵懒地撑起头,对着快步进来的李庭霄笑了一下。

  “殿下回来了!”

  困倦中,他带着浓浓鼻音,李庭霄过去心疼地亲了亲他的发顶:“今后我再回来晚,你就先睡,别等了!”

  “嗯。”白知饮轻轻应了一声爬起来,“我给殿下打水洗脚。”

  被李庭霄按住了。

  “我又不是没长手!”他有些气,因为白知饮这声答应明显敷衍,下次他肯定还会不睡觉等自己。

  李庭霄不爱让人伺候,连个贴身仆人都没有,自从他把白知饮从潘皋带回来,连不贴身的仆人都遣走了,没事不让他们来打扰。

  白知饮抿了抿唇,坐在床上没动,看他随意地脱了衣服搭在衣架上,在铜盆里用凉水洗了把脸,又去隔壁小间打了热水回来泡脚。

  从前这些都是白知饮干的,最近他很少让他干了。

  白知饮坐在床沿看着他英挺的面容,唇角高高扬起,可没多久,他便收了笑容,因为李庭霄居然没像以往那样把目光缠在自己身上,而是盯着水盆发怔。

  “殿下,出什么事了?”

  李庭霄霍然抬眼看他,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很久,水都凉了。

  “没事。”他随口回了句,看到白知饮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顿了顿,改口,“也不是没事,只是还不确定是怎么回事!”

  白知饮面色立刻就缓和了。

  李庭霄觉得好笑,轻描淡写地说:“方才在宫中,我看到栗娘娘跟肖天耀在偷情。”

  “什么?”白知饮困倦的桃花眼瞪圆了,“肖天耀是谁?”

  “肖右相的儿子,他跟栗娘娘好像很熟,显然不是第一回了。”李庭霄擦干脚,把水盆放到门外,留给仆役明早收拾。

  白知饮皱了眉头想了半天,等他回来,不解问道:“怎么会呢?不是说栗娘娘从不出宫吗?”

  李庭霄凑到他身边把他抱了个满怀,享受着冬夜的温暖,说:“笨蛋,架不住人进宫啊!”

  白知饮更不明白了:“外臣怎么能进后宫呢?况且,他只是外臣的家眷!”

  “方才我也在想这件事。”

  “想到了吗?”

  李庭霄的头搁在他肩膀上,神秘一笑:“去西江前,我发现了一件事,或许可以解释。”

  白知饮拉开两人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事?”

  “有次我入宫看太后,发现她在绣一只锦囊,后来又过了几天,我在肖天耀身上看到了那个锦囊,而且是在他的及冠礼上,那么重要的场合,那锦囊太过突兀,不注意到都难!”

  “啊?这……是不是看错了,或许不是同一只呢?”

  “那锦囊丑得独一无二,上头绣的是一只灰色狸花猫。”李庭霄指了指绣着粉红牡丹的幔帐,“哪有好人拿灰色狸花猫当图样的?肯定不是巧合!”

  白知饮眨眨眼:“那……什么意思?”

  李庭霄笑着顺下他的乱发,说:“我依稀记得八岁那年,太后辞别先帝到江南散心,在别院待了足足一年才回宫,算下来,那正好是二十年前,这一年,她该不会是去偷偷生孩子了吧?”

  白知饮张大了嘴:“所以,肖天耀其实是太后的儿子?皇帝的同母弟弟?”

  李庭霄颔首:“只是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肖天耀今日倒是说过,皇帝不敢杀他。”

  “那为什么要偷偷生啊?”白知饮一愣,“难道……”

  李庭霄被他傻里傻气的样子逗笑了,开始上下其手,白知饮忙拦下他,着急道:“快告诉我呀!”

  “不行,现在没心思解释!”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要亲亲!”

  白知饮的脸红了红,凑上去落下一吻:“行了吗?”

  李庭霄扬眉:“就这?这就想套走我们湘国最机密的情报?想什么呢?”

  他一扬手,锦绣幔帐倏然滑落,过了许久仍兀自摇荡。

  牡丹盛放,娇艳欲滴。

  为了一个答案,白知饮强撑着困意,一直到四更天,浑身骨头酥麻发软,再没心思去听答案,眼睛一闭就睡了。

  李庭霄指节轻轻抚摸他细腻的皮肤纹理,满脸餮足。

  难怪!

  二十年前,太后从江南回天都城,帝后之间并没表现出长久分别的思念,在李庭霄模糊的童年记忆中,宫中似乎有传闻说他们大吵了一架。

  自那之后,先帝一病不起,不到两个月就殡天了,临终时,他破天荒将一贯不得宠的煜王叫到床前,给了他那块能调动十万兵马的虎符。

  如果太后真是在那一年生下了肖天耀,先帝八成后来是知道了,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或许没来得及找出那野男人是谁,也没来得及废掉太子,只能在病榻上憋着一口恶气,将大半能调动的兵马都交给煜王这个庶出的皇子,试图架空太后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湘帝。

  李庭霄莫名想笑,湘国两代皇帝,绿的发光。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天还没睡够,邵莱就在院子里喊他。

  “殿下,黄丞相来了!”

  李庭霄迷迷糊糊从地上拽起一条裤子套上,又摇摇晃晃去拿衣服,直到凉水拍在脸上才彻底清醒。

  回头看去,白知饮双目微合睡得正香,便过去将幔帐捋好,将晨光严丝合缝挡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