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重逢的喜悦氛围忽然淡去, 没人再吭声。

  白密之察觉出不对劲,盯着白知饮的脸:“小叔叔?”

  “我……”

  还没等白知饮开口,李庭霄先从他怀中把人接走, 往床上去:“你祖母被歹人杀了。”

  白密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坐在床上看白知饮。

  屋内还没掌灯,他低着头,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仍抱有期待地问:“怎么会呢?小叔叔,我祖母不是跟你一起逃出去的吗?”

  白密之颤抖着嘴唇等他回应, 过了片刻, 才听他说:“对不起, 密之,我没能保护好母亲……”

  他一下子就哭了。

  “为什么啊?”

  “你们明明一起出去的, 为什么你还活着, 而我祖母却死了!”

  “你丢下她了对不对?”

  “你这灾星, 你害死了我祖父, 害死了我父母, 如今连祖母也害死了,下一个是不是我?”

  “你为什么还活着呀!”

  白知饮的耳膜嗡嗡响,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白密之的咆哮,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屋子的, 只记得李庭霄好像大声呵斥了什么, 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回过神时, 他脸色惨白如纸, 人被李庭霄紧紧拥在怀里, 额带不见了,额角上多出一块骇人的淤青, 脑仁一剜一剜的,像是被锤子凿开了头,又伸了棍子进去捅。

  见他醒了,李庭霄试着唤了声:“饮儿?”

  话语间透着加倍小心,像是怕惊动了花间暂落的蝴蝶。

  在他心中,他此刻真就脆弱得如同被雨打湿的蝴蝶,说不准下一颗雨滴就能让他彻底跌落尘埃,再也飞不起来。

  白知饮缓缓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却十分空洞:“我怎么了?”

  李庭霄愣了愣,张开五指,一下下帮他揉着后脑,帮他缓解疼痛:“没怎么,不小心撞了一下。”

  哪是撞了一下,他方才一出白密之的门便一头撞向旁边梁柱,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白知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澄澈,有泪珠滚下。

  “是我的错。”他挣扎着起身,头重的抬不起来,“密之说得对,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白知饮!”李庭霄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你死了有什么用?不想活着看到相公替你报仇吗?”

  须臾间,他涣散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

  旋即,他闪躲他的目光:“谁,谁认你是相公了!”

  李庭霄吃吃地笑,打算把那晚的秘密一直埋在心底。

  他更想听他清楚明白地叫出来。

  他拉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道:“方才密之说不愿意再呆在府里,我让泰金明天陪他搬去永村。”

  白知饮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殿下,密之他只是一时……”

  “没责怪他的意思,他在府里也闷,不如去外面散心,我看他跟泰金关系不错,让泰金那个机灵鬼留下照顾他你也能放心,再说,永村是我的地盘,有刁疆在,没人敢欺负他们。”

  白知饮终于点了点头。

  李庭霄喂他喝下凉了的汤药,又帮他按摩头顶,等他在怀中睡着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然后,他披上外衣,在夜色中赶去了亲卫营。

  深夜,大营里一片寂静。

  刁疆本来都睡下了,煜王直接掀帘子进帐,他赶紧手忙脚乱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红着脸套裤子,一边客套:“殿下,这么晚了有事叫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你看我这啥都没穿……”

  李庭霄目光挑剔:“这么怕让本王看?你是女人吗?”

  刁疆一听,差点就要脱裤子以证清白。

  李庭霄找了椅子坐下,长出一口气:“刁疆,盖鑫的事办的不错,很利索。”

  刁疆嘿笑:“早看那厮不爽,末将听说,当初铁鸢卫划给兵部时,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他早对殿下不忠,其实不忠也没什么,反正离得远,但他这回竟敢加害殿下,那我能让他没事人一样再回去享福?”

  李庭霄笑了笑:“黄石村的事办的也不错。”

  刁疆更来劲了:“都是咱天狼军的旧部,选了些可靠的,跟兵部请辞完过去的,还有这些人介绍的亲友,也都靠得住!当然,他们去之前不知道黄石村的背后是殿下,好歹末将在军中有几分薄面,他们都肯干,到了地方就无所谓了,都上船了谁还会想着下去?”

  李庭霄点点头。

  刁疆想的没错,古人没那么多信息来源,分辨力很弱,大多人一生都是随波逐流,况且,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曾亏待过这些追随者。

  刁疆猜想煜王殿下的真正心思并不在这两件事上,做都做完了,没必要大半夜跑过来特意夸自己两句。

  “殿下,黄石村花销都在山中的账目上,末将不敢拿下来,要不现在去取来给殿下过目?”

  “账目你记着就好,那些守山的也要安抚好,别再出乱子。”

  年前,有个看守财宝的终于没顶住诱惑,偷了一小箱金子和两颗夜明珠跑了,被刁疆半路追上,当场乱刀砍死。

  这一下搞得看守们人心不稳,后来,刁疆给了他的父母很大一笔银子抚恤,名目是战死,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报讯之人大加奖赏,给的金子比那人偷走的还多。

  这两件事是李庭霄在西尖驿时来信吩咐的,刁疆不懂,但照做。

  自古财帛动人心,守着那么一大笔钱财,就算原本忠心耿耿的手下也难免动摇,山中日子又枯燥,那人的作为倒不难理解。

  李庭霄向来对手下大方,深知恩威并施才最能笼络人心,但刁疆的做法也没问题,拿了不属于自己的钱财,不能给他留命花。

  至于奖赏,自然是为了让守山那群人相互有个制衡,只要发现有人起异心并上报,查证属实,便能收获比被偷走的更多的钱财。

  无论这些人是被笼络、被震慑还是原本就忠心,反正山中又消停了。

  刁疆意外,煜王来居然也不是为了这事?

  他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么晚来,是为了?”

  “找两个身手利索的,去丘尚书府外盯着,掳个下人到永村,得手了来禀告本王,本王要亲自问话!”

  “丘尚书?”刁疆愣了愣,随即想到白知饮,一股不平气直冲脑门,立刻应是。

  -

  第二天,李庭霄又是半夜来的,刁疆引着他去了永村边上秘密关人的空屋子。

  傍晚时,他的手下抓到了一名小厮,他自己说是丘途三夫人院子里的,因为家就住在天都城中,所以偶尔晚上会回家看看。

  见一圈人黑衣蒙面,小厮以为遇到了歹人,一直说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没钱,求他们饶命,后来负责看守的老艾他们嫌他烦,把嘴给堵了。

  李庭霄并未遮掩身份,而是坐了到他面前的太师椅上,目光凛冽地盯着他。

  屋子太黑,火光太亮,小厮被摘了绑绳,干呕着扯开封口的破布,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眼前的居然是煜王。

  他心里翻了几个个儿,明白煜王大费周章,肯定不是为了跟自己这等小人物过不去,于是连连磕头,说只要饶他一命,干什么都行。

  李庭霄扯了扯唇角:“很好,很识相,现在起,本王问,你答。”

  那小厮浑身筛糠,飞快点头。

  “叫什么?”

  “回殿下,小人孙八!”

  “丘途年前抓了个潘皋商人?”

  “有,有有!”

  “人呢?”

  “听说是杀了。”

  “尸体呢?”

  “这个小人不知!”

  “右相最近登门过吗?”

  “右相?最后一次大概是……正月初五,对,小人初四那天家中有事,初五早上回家,正遇到右相进门!”

  “他去找丘途做什么?”

  “小人不知,但右相跟丘尚书一贯交好,常常登门,丘尚书也会去右相府上拜访!”

  “朝中还有什么人常去拜访丘尚书吗?”

  “还有兵部两位侍郎来过,哦!对了,还有西梓殿的连公公!”

  李庭霄沉吟片刻,从刁疆手里拿过一样绒布包着的拇指粗的东西,一下下敲打自己的手掌。

  “丘途家可有库房?”

  “有!”

  “宝贝多么?”

  “宝贝……有那么几样,不算多吧?”

  李庭霄停止敲打,用手中器物的一端指向他,吓得他一激灵,仿佛那是夺命的暗器。

  “把这个偷偷放到库房去。”

  “啊?”

  “孙八,你家住南城门旁的皂角巷,家中有双腿不便的老父亲,卖豆腐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今年五岁。”

  “殿下……”

  “悄悄放进去就没事了,还有,本王不想这事被人知道,懂了吗?”

  “这……懂懂懂!小人懂得!”

  “也不准打开看。”

  “小人不敢!”

  “事成之后,本王自有重赏,若是在你一节这坏事……”

  “是是!小人不敢图赏赐,只求殿下允许小人一家老小到时去江南投亲!”

  李庭霄颔首,老艾便从李庭霄手里接过那东西,转交给孙八:“走吧!”

  孙八小心翼翼接下,外头的那层绒布套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凭手感却能断定里头的东西非铜即铁。

  他虽好奇,却不敢探究,低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