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霄跟众大臣看着湘帝一家团聚, 大皇子心儿集万千宠爱,金银珠玉塞了一襁褓,心急如焚。

  好容易熬过宫宴, 擎了一天的面具终于卸下, 身心俱疲。

  他一直担心有心人趁这一天的空档去加害白知饮,但身在宫中又无法传讯给自己人,是以根本顾不得城内不准跑马的规矩,一出皇宫便向天牢狂奔。

  青圣是匹好马,一路有惊无险地跑到天牢, 直接冲进大门, 还未停稳, 李庭霄便翻身跳下,大步朝牢里走去, 从大门处追过来的守卫吆喝着, 根本追不上。

  他对二门的看守说:“陛下让本王来接人。”

  两名看守对视一眼, 不敢多问。

  二门被推开, 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庭霄脸上出现一丝厌恶,顺着台阶下到牢底,又见到早上那两名狱卒。

  他们见到李庭霄同时一愣,跟早晨一样, 连茬都不敢搭就跪了下去。

  李庭霄快步往里走, 无视周围牢房伸出来的那些肮脏枯槁的手, 走到尽头刑房, 抽刀砍断绳索, 将他的人从十字木架上救下。

  白知饮彻底没了意识,气息微弱, 但好歹还活着。

  李庭霄只觉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重锤锤在自己胸口,他透不过气,解下大氅将人裹住,打横搂在胸前。

  被惊动的白知饮蹙了蹙眉,拼尽力气撑开眼皮,见到近在迟尺的脸时,目光凝滞住了。

  察觉到他醒了,李庭霄垂眸跟他对视一眼,脚步加快了些。

  白知饮觉得此刻身下的温度不像是假的,嘴唇嗫嚅:“殿下……”

  李庭霄“嗯”了一声,一步跨出牢门。

  白知饮的眼睛登时就湿了。

  这次是真的吧?亦或是更真实的梦?

  有温度了,也会答话,但却仍旧没有熟悉的檀香味。

  或许,自己太想把那个给他了……

  他挣扎着抬起僵硬的手臂,伸进在衣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一颗银制香笼,想将香笼打开,可它被压扁了些,费了好大力气才扳动了那个小小的机簧。

  一股檀香味冲淡了天牢的腐朽血腥气,他缓缓将香笼举起:“……过年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李庭霄把香笼连着他的手一起握住,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喜欢!”

  白知饮露出虚弱而舒心地笑,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再说话,像是一切都得偿所愿。

  伤感有如实质般缠绕在周围,在雪夜中如同毒蛇,又湿又凉。

  “轰隆隆——”

  子时一到,天都城内同时燃起无数焰火。

  李庭霄停住脚步,与怀中人一起抬头望那漫天的火树银花。

  隔着满眼水雾,那些焰火化作一片模糊的彩色光斑,仿佛一场绮丽的梦,久久盘桓不散。

  -

  煜王还朝,就算不提潘皋奸细那档事,但因向绵各出售盐铁遭到的弹劾从正月初四的新年第一次早朝开始就没停过。

  李庭霄上朝只是应付湘帝的“厚爱”,那些非议他左耳听右耳冒,压根不往心里去。

  他满心都是白知饮。

  从天牢回到家中后,他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这几日,身上的伤养好了,但仿佛把魂儿落在了天牢里,整个人空洞如木偶,让他吃就吃,让他睡就睡,不哭,不闹,不笑,李庭霄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却仍换不回一个笑脸。

  他知道症结所在,派刁疆带人到城外山下寻过时娣慧的尸体,但没找到,也拦住柳伍问过,往他告诉的地方去找了,同样一无所获。

  刁疆说,冬天山里的野兽过不下去,会下山觅食,八成是让它们叼走了。

  而他的侄儿白密之也和泰金一起在府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简直雪上加霜。

  上元节这天,李庭霄又应付完一次宫宴,打马回府已是深夜。

  以为白知饮肯定先睡了,可一回到金茳院,发现主屋的灯还亮着,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莫名欢喜。

  他推门进屋:“饮儿!”

  绕过大山水屏风,突然就愣了。

  白知饮在床边正襟危坐,定定地看着他。

  起初李庭霄以为他在等自己,可又不像,因为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笑意,之后,他看到了他头顶戴着那顶白玉冠。

  他站在屏风边,看着他脱下缟素,戴着白玉冠向自己走来,一颗颗解开亵衣的盘扣,像是要继续在旦县那天未完的事。

  李庭霄沉默。

  白知饮来到他面前,手指解开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单薄的肩头仿佛扛不起那上衣的重量,任由它滑落在地。

  他微张着唇,满眼哀伤,微仰着纤细的脖颈看他,毫无遮掩地展露出自己那一身一度令他自卑的伤疤。

  “殿下,要了我吧……”

  李庭霄凝视着他,直到他开始表现出退缩,蓦地把他抱起,放在松软的床上。

  他似乎是被扯动了某处并未痊愈的伤口,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哼,但李庭霄并未停下,欺身上前,粗暴扯下他身上所有布料。

  他不算温柔,像跟谁结了仇一样,不顾身下人本能的挣扎扭动,用体内的火将他点燃。

  他却懂得节制,在身下人显出疲态时,不顾自己便撤到一旁,用吻安抚他。

  他知道,今夜唯有如此,他才解得开心结。

  白知饮的元气还没恢复,一番云雨过后,半合着眼睛,布满细汗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对李庭霄的亲昵温存都提不起力气回应。

  而他并不强求,摘下白玉冠,手指挑起他披散下来的乌发把玩,在他昏昏欲睡时,贴在他耳畔低声说:“白知饮,这次的事不能轻易过去,不急,这仇咱们慢慢报!”

  柔和灯光下,白知饮的手被紧紧攥住,他疲累至极,眼珠勉强颤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撑开一点的眼皮终于沉沉合上了。

  -

  李庭霄想错了,他以为那一晚会是个转机,可白知饮却并无太大变化,如果非说有的话,在他努力讨他欢心时,他偶尔会报以一闪而逝的微笑,仅此而已。

  李庭霄越挫越勇,绞尽脑汁回忆从小到大听过的笑话,白知饮的笑容也确实因此多了些,只是那笑容浮于表象,更像是对他努力表演的鼓励。

  然后,他开始致力于研究问答互动模式。

  他抱着他在水榭中烤火,娓娓道:“某天,一个富商走在街上,手中牵着一条狗,这时有一黑衣人从树后钻出,一刀砍死了狗,猜猜为什么?”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自己回答:“因为有人花钱买通杀手,让他取富商的狗命!”

  说完,李庭霄先大笑起来,白知饮愣了好半天,待想明白前后关联,“噗嗤”一声笑了。

  终于是笑了。

  李庭霄上前抱住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心酸,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

  空气突然变得旖旎,白知饮动了动,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背,捏皱了他的衣服。

  李庭霄开口:“白知饮……”

  后面的话还没等出口,突然邵莱急匆匆走进来:“殿下,送山病了!”

  进门才发现两人正搂在一起,赶忙低头,心里骂自己干了件缺德事。

  “送山?”李庭霄听着耳熟,隔了片刻才想到说的是云听尘送给自己的马,“病了就去叫马医,喊本王有什么用?”

  “殿下,送山病得很重,马医说治不了,刁将军已派人去四十里外的村子去找当地有名的马医了,他说送山那么贵,还是应该禀告殿下一声,殿下要不要亲自去亲卫营看看?”

  话到这份上了,不去像是不负责,况且,这次从西江回来一心扑在白知饮身上,都没亲自去自己的封地视察过,着实不太像话。

  李庭霄不情不愿地松开怀里的人起身:“行吧,去看看!”

  他忽地心念一动,俯身拉起白知饮的手:“饮儿陪我一道去!”

  颈边长发垂在他脸旁,声音是软的,隐隐带着几分央求。

  白知饮顺着那缕长发缓缓抬眸,点了点头。

  两人同乘,一出城,白知饮终于从李庭霄怀里钻出来,眼神在官道外的树林中四下逡巡。

  如今是冬季,树木只剩下嶙峋枯枝,还覆着厚厚的冰雪。

  李庭霄知道他在找什么,心中不免叹息,紧了紧搂在他腰上的手,轻声说:“别看了,都找遍了。”

  白知饮身子一僵,缩了回去。

  送山一直被刁疆养在亲卫营,不知道怎么就病了,昨日上吐下泻了一天,今天干脆站都站不起来。

  刁疆跟李庭霄见过礼,急匆匆把他带去马场,果然看到送山趴在马厩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殿下,马医说像是痢疾,但不知为何就是治不好,已经去隔壁村请他师父了!”

  “知道了。”李庭霄对送山没什么感情,是以,它的死活他并不很上心。

  他随便应了一句就要离开,不料,却看到白知饮朝送山走过去。

  金色的送山倒映进他的眸子,让他疲惫浮肿的眼睛染上了几分神采,他过去,拢起袖子轻轻抚摸它的头,而它的眼睛慢慢睁开,仰头,轻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

  “它可真漂亮……”他用指尖抚弄着它的毛发,自语。

  李庭霄侧头对刁疆小声说:“告诉马医,务必治好它!”

  刁疆抬了抬眸子,憋着笑猛点头。

  他走上前拉白知饮的手:“别传染上什么病,等它好了再来看!”

  白知饮温顺地随他离开,临走前回头,清亮的眸子与它对视片刻,似有不舍。

  “等它好了,给你骑。”

  “有瓷虎了。”

  “那就把它牵回府中,你天天能看到它!”

  白知饮抿了抿唇,李庭霄登时心花怒放。

  他从没在意过白知饮是不是喜欢马。

  不过细想想,他的驭马之术那般精湛,定是有跟马儿心意相通的本事,怎么可能不爱马?

  既然如此……

  “饮儿,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去云公子那边转转!”

  白知饮知道不远处的山脚下就是云听尘的马场,于是点了点头。

  他最近总是这样无所谓的样子,但今天李庭霄却颇有信心。

  不只是为讨他欢心,更重要的是,云听尘几天前又来天都城了,就住在马场,也是时候该见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