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天空不知不觉变得阴沉,像极了白知饮拉长的脸。

  李庭霄与宝绫并马而行,而他稍稍落后大半个马身, 人像是刚被从坟墓里拉出来, 透着股死气。

  背后的目光越来越烫人,李庭霄嘴角浮上笑意,将挨着宝绫的那侧胳膊背到身后,食指和中指各代替一个小人,指尖相触, 像是亲了亲彼此, 白知饮立刻抿紧唇, 嘴角不断上扬出弧度。

  宝绫第一次进城,看什么都新鲜, 路过集市时忍不住下了马牵着走, 每个摊子前面都要驻足片刻。

  李庭霄也不催, 陪她一道在人流中逛, 遇到有跟他们打招呼的还颔首还礼。

  宝绫乌溜溜的眼睛时不时转到他身上, 嘀咕:“打了胜仗很神气嘛!”

  李庭霄笑着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看样要下雨,你孤身在野外行路, 还是趁天亮回去安全, 这些东西下次来再看吧!”

  “哦, 好!”宝绫答应着, 从旁边卖花样点心的摊子上每样拿了一包, 装了满满一篮子,等付完钱, 略带羞涩地冲李庭霄笑笑,“带回去给我父汗尝尝!”

  李庭霄点头,对这粗枝大叶的草原女儿多生出几分赞赏。

  一阵风刮来细细的雨丝,酥润地蒙在脸上,衣服有些发潮,却不至于被打湿。

  李庭霄在旁边摊子买了两把伞,交给白知饮拿着,然后跟宝绫几乎同时翻身上马。

  白知饮见怀里的伞只有两把,心头一宽。

  没有宝绫的份儿,说明煜王对她没有过格的心思,自己再甩脸色,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一路行至城门,在幽暗的门洞下,宝绫潇洒抱拳道别:“就到这吧!多谢煜王殿下成全!”

  李庭霄轻笑:“成不成全还未必,就看你父汗舍不舍得下本钱了!”

  宝绫娇俏地一吐舌:“我回去会好好劝他的,偷偷跟你说,我至少能做他一半的主!”

  想到草原上叱咤一方的可汗居然是个女儿奴,李庭霄忍着笑点头:“有劳了!”

  宝绫拨马向城外走,李庭霄却喊住她:“等一下!”

  他从白知饮手里拿过一把伞,双手递给宝绫:“下雨了,带上。”

  宝绫接过伞,看向李庭霄的目光雀跃,脆脆地道:“多谢煜王殿下!”

  李庭霄挥袖:“快走吧!”

  白知饮垂眼盯着手里仅剩的一把油纸伞,心里不是滋味。

  下雨了,煜王自然不能淋着,敢情,是没有自己的份儿?

  是哦,那般灵动的女子,被人喜欢有什么奇怪?况且,她也喜欢煜王,那眼神中的爱慕,好像谁看不出似的!

  有什么了不起,待会儿路过集市再买一把就是了,雨又不会立刻下大!

  老天故意跟他作对,“哗”的一下天庭倒豆子似的,几个呼吸间,附近城墙和屋舍就被溅起的细密水珠蒙上一层薄雾。

  李庭霄下马,迈步走到门洞边雨淋不到的地方,负起双手盯住雨幕里那一抹扎眼的红,白知饮抱着伞站在他身后,脚边一股湿冷气息直窜上后背,于是不适地掸了掸下摆。

  宝绫撑着伞,走得很稳很慢,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苍茫雨雾间,李庭霄轻轻出了口气,回身从白知饮手中拿过伞,回到马上。

  “上来!”他朝他伸出手。

  白知饮愣住,他的手被它握过很多次,但他却从未敢仔细打量过。

  面前的手掌纹清晰,骨节分明,五指微微分开充满力量,只要自己的手一放上去,就会被它轻松拉上马。

  但他在犹豫。

  好吧,是赌气。

  “来啊,愣什么?”李庭霄显出些许不耐烦,他性子爽快,受不了温吞。

  白知饮看了眼钻进门洞躲雨的士兵,赶忙摇头,指了指瓷虎。

  “别闹了,多大的雨!”李庭霄晃了晃手中的伞,“来,一起打!”

  原来不是没自己的份,而是……

  白知饮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在占自己便宜这种事上,他总是特别机智。

  不愿让他次次得逞,他坚持去到瓷虎边,却听李庭霄冷冷说:“也罢,那就一起淋着吧!”

  白知饮拉着缰绳的手顿住。

  真是,好生无耻!

  不情不愿走过去,唇角却因极力压着笑凹下两个小巧的酒坑,李庭越看越喜欢,等人上来,立刻圈住他的腰。

  “真冷,抱着阿宴就舒服多了!”

  一名守城兵士看着共乘的两人走进雨里,咂嘴:“哎,白小将军那么能打,人又长得好看,倒也配得起煜王!”

  一副“他同意这门婚事”的嘴脸,其他同伴对他嗤之以鼻。

  黑云罩住整座城,漫天珠帘洒落,街上早没人了,清脆的马蹄声也被淹没在雨声里,仿佛只剩下天和地。

  他们策马不疾不徐走在街上,李庭霄伞柄前倾,跟他说话时挨得很近。

  温热的气息吹散耳畔的冷意,白知饮的耳廓酥酥痒痒,但李庭霄说的没错,这样的寒雨里,挨在一起确实暖和,就任由自己陷入他怀里。

  李庭霄忽然说:“过几日可能要去墉冬察的大营一趟。”

  白知饮错愕转头:“为什么?那不行!”

  “不行?”李庭霄扬眉,“白知饮,你好生放肆啊!”

  白知饮急道:“就算是议和,哪有强势方去弱势方的道理!万一墉冬察图谋不轨,殿下就出不来了!”

  李庭霄笑着说:“墉冬察不会图谋不轨,我扣了他千头牛羊为质。”

  “牛羊?”白知饮第一次用质疑的眼神看向李庭霄,却看到他一脸狡黠,明知上当还是说,“殿下的安危是千头牛羊换得回的吗!”

  李庭霄笑了一阵,等他急了才说:“放心,我心中有数!”

  墉冬察不至于图谋不轨。

  原书中煜王死后不久,墉冬察不堪忍受安勃尔部多年来的欺凌,跟西江王联手,被他扶持着成为绵各汗国的新可汗,后又从外部帮西江王拖住西陲,一直将湘国拖垮,也算在西江王一脉夺皇权这件事上立了大功。

  宝绫所言不虚,但墉冬察对安勃尔反水一事提早了不少,应该是因为被自己交出去的铁鸢卫引发了蝴蝶效应。

  他来鸥城,本来是因为在西江王眼皮子底下跟刁疆传递消息不方便,在发现墉冬察出工不出力后,他决定对他的俘虏实施怀柔政策,隐晦地抛出了橄榄枝。

  只是没料到竟会如此顺利,看来,老天还挺眷顾他。

  他们冒雨回到住处。

  白知饮一路心事重重,连靴子湿透了都未发觉,等进了屋,他还想劝劝李庭霄,却发现他背上都被淋透了,而自己身上却滴雨未沾。

  他心头一暖,不耐听的话终究没出口:“殿下,更衣吧?”

  不消他多说,李庭霄自己扒下湿衣,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腹。

  白知饮快速瞥了一眼,转头为他拿来衣服,帮他穿时,没忍住在腹肌上戳了一下。

  很小的一个凹坑,果然很硬。

  以前他经常这样摆弄大哥的腹肌,大哥白知坞每次都哈哈笑着说:“饮儿,快些长大,你也得练出这么阳刚的躯体,这才是男子汉!”

  他现在长大了,却没成为大哥口中的男子汉,浑身顶多算是没赘肉,看来以后得勤练!

  李庭霄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指,眯眼看他:“阿宴,想什么呢?”

  白知饮这才意识到不妥,想抽回,却已经晚了,登时尴尬地红了脸。

  总不好说,在想如何练出好身材,让自己好看一点。

  李庭霄抬起他的下巴:“阿宴,想对我做什么?嗯?”

  在他摄人的逼视中,白知饮无可遁形,慌乱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心中刹那间腾起一股热气。

  绵长一吻,他若即若离地在他唇边流连片刻才舍得分开。

  “白知饮,你担心我?”

  “嗯。”

  “那你留在城里,万一我出事,你好去搭救!”

  “不。”

  “你不听话?”

  “殿下在哪,阿宴就在哪!”

  李庭霄愣愣看了他片刻,捧起他的脸:“白知饮,我能当你这话是示爱么?”

  白知饮的眼底盈着暖雾,颤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果决:“愿对殿下誓死相随!”

  李庭霄心下感动,捏起他的腮帮:“怎么突然嘴这么甜?”

  白知饮坦诚:“因为宝绫!”

  李庭霄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好酸啊,他喜欢!

  -

  就算打了伞,宝绫回到大营是还是变成了落汤鸡。

  墉冬察担心得魂儿都飞了,见她安然无恙回来,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催她赶紧去换衣服。

  换上一身轻盈的翠绿罗裙,宝绫来到大帐,兴冲冲拎起提了一路的篮子:“父汗!我在鸥城市集买了好多点心,给各位将军尝尝!”

  篮子里的点心泡了雨,变成了一坨坨五颜六色的糊糊,所有人都沉默了,宝绫气得直接掀开帐帘把篮子扔了出去。

  墉冬察忍俊不禁:“宝绫,点心下回再吃,先说正事!”

  帐内坐了几位将军和副将,宝绫朝末位的传令官扫了一眼,得意道:“父汗的计谋好,经过女儿一番游说,那煜王果真上当了,答应过几日便来我们大营,不过要带五百亲卫!”

  墉冬察又揪起胡子:“这么容易?该不会有诈吧?”

  直里一拍大腿:“大汗,区区五百亲卫,来的又能怎的?一锅端了!”

  墉冬察觉得也是,却听宝绫说:“但煜王提了条件,说要看父汗的诚意,要牛羊各五百头,我们将诚意送去鸥城,他才肯来。”

  西驰大惊:“一千头?大汗,他胃口也太大了!”

  宝绫嫌弃地撇嘴:“一千头牛羊换煜王这个人质,你觉得吃亏吗?”

  明摆着,肯定是不亏!

  墉冬察很快拍了板,让人去后方传讯,赶来牛羊各五百头,到时送去鸥城,“假意”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