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饮狼奔向前, 想要不顾一切提醒李庭霄小心,可喉头却像是堵了团棉花,一时难以发声, 毫厘之差, 青圣已载着他冲入密林。

  林中倏地放出一枚冷箭,跟在李庭霄身后十丈外的一名亲卫咽喉中箭坠地,另一人大惊,狂呼着“有刺客”,紧踹马腹不退反进, 却险些被另一支箭射中, 得亏他早有防备避得及时, 坠马摔出满口的血。

  刁疆发现有状况,赶忙上马来追, 白知饮侧头望见他们, 心头稍安, 心说今日不管如何一定把刺客拖住, 护他周全!

  林中已经打起来了。

  刺客有两人, 均是黑衣蒙面,他们对面的李庭霄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气,一支长匕首倒握手中,刃口已沾了血。

  白知饮心头一紧, 确认受伤的不是他才安心。

  他弯弓搭箭, 一箭射穿其中一人咽喉, 叫他与方才那名亲卫的死法一样, 硬要扳回这一城。

  马势难收, 转瞬到了近前,白知饮弃弓伏身, 抽刀横扫另一名刺客颅顶,那人反应极快,就地滚到李庭霄面前,一道雪亮刀光顺势暴起,直削他胸腹。

  李庭霄横过匕首向下格挡,肉眼可见锋刃迸出火星,匕首终究还是太轻,轻易被击飞,他虎口发麻,倒退躲避,不料那刺客却高高跃起,卷了边的白刃迎面向他劈下。

  这攻势在李庭霄看来空门巨大,他捏紧拳头,算计好了要先闪身躲开,再给他小腹来上致命一击。

  不料,余光却见到白知饮不知何时拨马回来,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凌空将人给踹了出去。

  那人身材高大却十分灵活,再次就势滚开,白知饮提刀追过去,与他隔着两丈的距离对峙起来。

  两人体格相差悬殊,那人的力气李庭霄方才一试,估么与自己不相上下,而白知饮近战水平几斤几两他在暮霜原就领教过,根本不具一合之力。

  他喝道:“阿宴,退下!”

  白知饮反倒往侧边挪了两步,将他完全挡在身后。

  借此机会,那人抽空看了地上尸体一眼,黑色布巾上方的一双牛眼里瞬时凶光毕露。

  他怒吼着冲上来时,白知饮整个人以极诡异的角度从他腋下穿过,衣袂相错,白知饮一把拉住他的腰带,借力翻上他肩头,臂弯紧紧勒住他咽喉。

  两柄长刀双双落地,那人凶悍异常,眼看轻身量的白知饮就要被他反制。

  千钧一发之际,李庭霄捡回匕首,果断在后心找准位置,一刺,一转,那刺客登时毙命。

  刺客倒地时,白知饮从他肩头翻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李庭霄责怪地过去拉他:“逞什么能!”

  白知饮想还嘴,但眼见林外人影晃动,只好忍了,任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

  刁疆带着一大队人马到了,大嗓门回荡在林中嗡嗡的:“殿下——”

  李庭霄应了声:“平安!”

  还得感谢这刺客,俩人之间的隔阂不知不觉全消了。

  眼带笑意地回望白知饮,却发现一蓬黑影从天而降,其间还夹着道雪亮的银光。

  大意了,竟然还有一名刺客!

  白知饮反应机敏,将李庭霄往前一推,要反击时,却被从天而降的利剑猛地钉住了肩膀。

  见状,李庭霄胸中一热,人如一道魅影般飘到那人身后,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他咽喉。

  那人力竭松手,长剑倏然下落,从白知饮肩头拖下一缕细细的血线。

  李庭霄见了稍稍心安:还好,看样刺的不深。

  刁疆冲进来把人制服,他一把捏住刺客的下颌,不让他上下牙碰到一起,通常,刺客行动时牙缝中会藏丨毒,方便事情败露自杀。

  等亲卫们七手八脚抠出刺客口中毒药,他怒道:“给本王留活口,等到下个驿站严刑审问!”

  刁疆心知殿下动了真火,这人过后怕是巴不得自己当场死了,亲卫们可不管那些,将人堵了嘴,推搡着带走。

  白知饮仍愣愣站着,目光中带着几分麻木,像是不知道痛,鲜血自他肩头汩汩涌出,顺着铠甲纹路四分五裂,给甲鳞描上了边。

  李庭霄没碰他,唤了声:“阿宴,没事吧?”

  他迟钝挪过眼,苍白的嘴唇嗫嚅着:“没……”

  周围立时投来几道惊诧目光,李庭霄冷眼扫过去,将那些好奇心统统毙掉。

  留下保护煜王的亲卫们仰面望天。

  甲说:“今天天气可真好,万里乌云的!”

  乙说:“哎?刚飞过去那是鹦哥吧?野生的鹦哥就是好,是不是还说人话了?”

  丙说:“说了说了,夸你‘美’,声音还挺好听!”

  丁说:“咱们在附近搜搜,说不定能找见刺客的线索!”

  林中立时走了个干净,李庭霄拿这群小子没辙,就随他们去,他关切地扶白知饮的胳膊:“怎么了?疼吗?”

  明显,他伤的不重,这会儿更像是吓住了,但白知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吓住呢?

  见他不语,他的声音便又柔和了几分:“还生气呢?”

  白知饮抬眼看他,目光恢复几分灵动:“生气?生什么气?”

  李庭霄笑着揽他的肩,他这会儿倒是乖了,任他搂着,目光触及铠甲上的血,这才后知后觉疼到蹙眉,说的却是:“别碰,脏!”

  “脏什么?”李庭霄浑不在意地脱下自己的半臂去按他的伤口,“回去将伤口包一下,虽不深,但总归伤了皮肉。”

  白知饮避着他滚烫的目光,点了点头。

  但终究还是避不过。

  二人并肩而行,担心颠到伤口,驭马缓步慢走。

  李庭霄轻声问:“白知饮,你为何一直躲着本王?”

  “不曾,不曾躲着。”白知饮讷讷回答,不敢看人。

  细长指尖抚弄着瓷虎的鬃毛,舒服得它直打响鼻,青圣羡慕得紧,没好气地叫了一声,被李庭霄在头顶拍了巴掌。

  他说:“那天在香亭阁……咳!”

  白知饮揪紧马鬃,侧目。

  他咬咬牙,继续说:“是本王不好,本王是故意试探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白知饮觉着自己蒙蒙的,竟然听不懂他的话:“试探我?试探我什么?”

  李庭霄目光放远,目测忙忙碌碌的营地顷刻便到,稍作犹豫:“试你会不会生气。”

  “哦。”白知饮捂着伤口的手稍稍使力,“也不是生气,就是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李庭霄正色道:“那别气了,下次不逗你便是,你也不能老跟他们混在一起,省得露了马脚!”

  白知饮点点头。

  说到露出马脚……

  他回头看到远远跟在后面的四名亲卫,有些局促。

  李庭霄忧他所忧,轻笑:“他们看样没抓到那鹦哥,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白知饮,你这么拼做什么?让你退下听不见么?想上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前车之鉴,白知饮不敢再提母亲和侄子,是以回答得十分质朴。

  “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殿下伤到。”

  “那你受伤后又在想什么?本王还以为你吓傻了。”

  “想起……一些前事。”落寞在他脸上一闪即逝,他勾唇轻笑,“都过去了。”

  李庭霄逼视他:“什么前事?跟本王还打哑谜?”

  白知饮想了想,觉得说出来也无妨:“想我大哥了。”

  潘皋国虎贲上将白知坞死的那天,人在常去游玩的那条大街上,身上却穿着征战沙场的铠甲,他当着白知饮的面,被潘皋的御林卫杀乱剑刺死。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他跌坐在大哥脚边,从未敢忘他那时的扭曲和痛苦。

  “大哥,大哥……对不起……”翻来覆去,他就只会这一句。

  白知坞七窍流血,面部肌肉不受控制抽搐,眸底却仍笑着,他缓慢朝他俯下身,只那一点动作也让他身上血流如瀑,铠甲缝隙间全是鲜红。

  在白知饮的泪光中,他艰难笑笑,手上的血几乎洇透他的发顶,语气柔得像是唤他回家吃饭:“饮儿,你要活下去,哪怕背叛全天下,哪怕背叛自己,哪怕过得不如猪狗,也要为父亲,为我们白家,活下去……”

  大哥,我如约活下来了……

  猪狗不如地活下来了!

  -

  途径两处流民营,就出了江南道地界,前方不远又是旦县。

  按既定路线,他们不需要再入旦县,但因为白知饮受了伤,李庭霄私心歇息几日,便下令改道,兜兜转转又回了旦县。

  钦差两次落脚县内,县令甄放受宠若惊,又有些惴惴不安。

  “殿下回来了!”

  “嗯。”

  “敢问殿下可有何示下?”

  “馒头好吃。”

  甄放扶了扶头顶乌纱,认为殿下这是在打哑谜,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点。

  “刑部核了寇三十的死罪,三日前人已押赴刑部,秋后问斩,请殿下放心!”

  “晓得了,这次要在驿馆小住几日,甄县令给安排下。”

  “啊?下官明白!”

  其实甄放还是不太明白,小小的旦县怎么就惹来这尊大佛了呢。

  煜王这趟恩威并施的手段他在江北道都听说了,自然不敢怠慢,赶忙安排他们一行人住下,好在这次就只有几名亲卫随行,至于其余四千人,据说煜王令他们先回天都城了。

  县里的驿馆自然没有州府的奢华,摆设和器具都简单,前厅尽是些行路的泥腿子,后院却是转给有公凭的达官显贵留的,平常不让闲人入内。

  达官显贵大多带着家眷,所以后院不小,起码能住十几人,但,随行亲卫全被煜王赶出来,独留下阿宴。

  亲卫甲乙丙丁一脸的高深莫测了然于胸,乖乖带头搬去前院,在一众懵圈的亲卫当中,产生了一种窥得煜王大秘密的优越感。

  大概是遇袭那天同生共死过,白知饮这几日不避着李庭霄了,但李庭霄总觉得他有些闷闷不乐,担心他是伤口疼,决定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养好伤再走。

  院子里清静了,他故意烦他,仰在榻上高声招呼:“阿宴,我那黑犀角发冠呢?”

  片刻,白知饮从隔壁过来,帮他在行李中翻来翻去。

  李庭霄看他一条胳膊不灵光,笑着起身:“我帮你。”

  白知饮无语:谁帮谁啊,自己的东西还要别人帮找!

  不料,李庭霄却从后面圈住他的细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阿宴,你戴冠什么样?戴一个给本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