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庭霄的质问, 白知饮不吭声,想自己还不如真哑了。

  李庭霄口气强硬:“你知不知道今日多凶险,得亏本王及时赶到, 不然必生民变!”

  白知饮红了双颊, 垂眼看地面。

  李庭霄最烦滚刀肉,一拍桌子,“砰”一声,把白知饮吓了一跳。

  他怒喝:“问你话呢!若是四万流民拼死夺城,你待如何?”

  白知饮不服气:“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又无攻城器械, 有什么可怕的?那混账鼓动百姓造反, 让他们不要怕殿下,还要挟持殿下跟皇帝要封地, 难不成还真怕了他们不成?”

  “白知饮你有没有脑子?”看他竟敢还嘴, 李庭霄更加火冒三丈, “若是他们反冲你们这一小撮人呢?你怕不是早成了他们脚下的泥!你好歹也带过兵打过仗, 敌众我寡须暂避锋芒, 这道理都不懂吗?兵书读哪去了?”

  白知饮上次读兵书差不多是十年前了。

  他哑了嗓子:“殿下开口全是道理,我只知擒贼先擒王,事已至此,殿下罚也罚了, 这会儿只是想讨我个说法吗?”

  李庭霄瞪起眼, 没料到他居然敢反过来质问自己, 真是翅膀硬了!

  想跟他掰扯明白, 蓦地见到他泛红的眼尾, 略一思量,还是作罢。

  他不怒反笑:“白知饮, 本王罚你了?”

  白知饮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埋尸,也确实不算什么惩罚,半路遇上个饿殍也得给埋了不是?

  “本王不过是要你做事长脑子,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闹大,本王这趟江南之行将功亏一篑?”

  白知饮悚然一惊。

  是了,公家之事一贯如此,十功难抵一过,不服归不服,若是煜王的谋划毁在自己手上,那岂不是愧对于他?

  “明白了,殿下说的都对!是我错了!再则说,湘国乱不乱,百姓死不死,与我何干?是我多管闲事!”他嘴还硬着,气势却是弱了。

  李庭霄看他似乎并未上心,反倒是造作起来了,免不了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却瞥见他湿漉漉的额带,于是按下火气起身,说:“下不为例。”

  两人错身时,李庭霄板起脸目不斜视,以至于忽略了白知饮欲言又止的僵硬模样。

  -

  李庭霄心事重重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起来,习惯性地喊了声“阿宴”。

  门竟然被敲响了,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他不觉莞尔,心中正意外白知饮竟然懂得敲门?不料,进来的却是县衙安排的小厮。

  李庭霄不认得,是从穿的衣服上看出来的。

  小厮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府尹大的官儿,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好,战战兢兢到他身边,弓着背:“殿,殿下有何吩咐?”

  李庭霄心说我吩咐个屁!

  “本王那贴身侍卫呢?”

  “回殿下,一早,一早,天不亮就出去了!”

  “那本王的其他亲卫呢?”

  “回殿下,那位小将军,把,把卫士们全带走了,一个都没留,好像意思是,今日不回来了,让奴好好伺候殿下三餐……”

  “……”

  好你个白知饮!

  你把人都带走我就出不去门了吗?又不是残废!

  别说,白知饮真得逞了,他堂堂煜王,还真不好意思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外出,那也太寒碜了,县衙衙差也不能用,用了的话不明摆着告诉世人,他被贴身侍卫给架空了么?

  也罢,忙忙碌碌这许多天,空出一天也好!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他去前衙找黄孝昀,不料,他也早早出去巡视了。

  不过,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云听尘。

  云听尘在前院焦急地东张西望,也不知在找什么,见到李庭霄,立刻换作笑脸:“云听尘拜见殿下!”

  李庭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方才路上看到阿宴小将军带人往城外去了,还想着怎么没见到殿下,竟在这边遇见了。”

  云听尘不愧是儒商,一身素白团领衫尽显儒雅,低眉顺眼透着恭敬,可李庭霄怎么看他都不自在。

  那也是,谁见了极有可能要自己命的伪君子,都不会自在。

  但李庭霄也不想与他交恶,这人还有点用。

  云家乃是名震天下的大富商,生意遍布全国,周边小国也常来常往,真正的富可敌国。

  但鲜有人知,他们曾做过皇亲。

  云听尘的姨母是先帝的慕妃,云母虽早年间随母改嫁云氏,是以云家与慕妃这层干系无人知晓。

  姐妹二人幼时分离,但感情颇深,入宫前书信往来不断,云母生下云听尘后,慕妃南下路过时还去云家的客栈小住过,那时,八岁的云听尘才正式见过这位姨母,一个月的相处下来,聪颖过人的云听尘很得姨母喜爱,增加了不少情分。

  然而,可才分别几个月,就传来了姨母病逝的消息,母亲整天整夜地哭,没多久也去了,给小小的云听尘埋下了深深的阴影。

  长大后,他子承父业,在主角光环笼罩下,很快把云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除了与云家有紧密关联的人,恐怕只有李庭霄知道,他们用那些产业构成了相当庞大的信息网和人脉网,也正因如此,最后才能给予湘帝致命一击。

  当然,如今李庭霄来了,这一切都成了浮云泡影,不可能再原样发生。

  他心说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命定的克星,于是答道:“今日觉着憋闷,让阿宴自己去了。”

  云听尘做关心状:“殿下身体不适?大夫看过了吗?在下的商队中刚好有补品,这就取来给殿下补补!”

  “不必。”李庭霄不愿再提,问,“云公子找黄县令有事?”

  “在下不是来找黄县令的,是来拜见殿下的。”云听尘环顾左右,“殿下可否容在下细说?”

  左右闲着,李庭霄引他回到后院。

  回到客房主宾落座,那名小厮给奉了茶还杵在原地不走,被李庭霄无奈地挥退了。

  他拿手扇了扇茶烟,轻嗅片刻,问:“云公子何事?”

  云听尘忙推回茶碗,谨慎说:“回禀殿下,上回说送殿下匹好马,可……”

  他为难半天,见煜王并不搭茬,只好主动说:“前几日,在下的商队路过西马关,结果被守关将士给拦住,说是贩马公凭不合规,把十几匹马连同送山一并扣下了,在下实在惭愧,原本对殿下夸下海口,可如今……”

  欲言又止的样子并未引得煜王的注意,他只是端茶碗吹了吹,慢吞吞呷了一口。

  云听尘只好硬着头皮:“怕是送山没福气,不能陪伴殿下,等下回……”

  李庭霄咽下口中香茶,打断道:“没福气就算了,本王有马。”

  “还想下回再给殿下寻匹好的,但可能,世间再无送山那般的神驹了。”

  李庭霄嗤笑:“夸大了吧?有多神?本王的青圣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它比得过吗?”

  云听尘讪讪地:“倒不敢与殿下的神驹媲美。”

  “那本王要它作甚?”李庭霄瞥他一眼,目光有如蜂刺,“云公子,若是想让本王说情要回那几匹马便直说,本王不喜欢兜圈子,不实诚!”

  云听尘汗颜。

  他沉默片刻,一咬牙,高高作揖一躬到地,之后并未起身:“不敢欺瞒殿下,不是几匹马,是四百匹!四百匹精挑细选的骏马如今被扣西马关,守备说要留下充军,在下经商十数年,懂得其中门道,上下早已打点妥当,不知为何会出如此大的纰漏,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殿下!”

  李庭霄扬眉:“你起来说话。”

  云听尘小心翼翼打量煜王的脸色,未见喜怒,便忐忑地说:“殿下,在下今日的确是为了马匹而来,这批都是数月来在绵各收的好马,一匹约么一百两,四百匹,四万两!四万两银子的马,加上来回路上耗费的人力物力……听说家父已因此事卧病不起,在下四下寻找门路也无计可施……”

  见李庭霄微有动容,他心中希望重燃:“若是能拿回,在下愿将这批马的盈余全送与殿下,以表感激之情!”

  李庭霄一声长笑:“云听尘,你这是在贿赂本王?”

  “听尘不敢!”云听尘拢住衣袖,毕恭毕敬,看起来是真不敢。

  “帮你可以,但这银子,本王是一两也不能要,不如这样,月前陛下封了本王一片地,空着也是空着,你带上这四百匹马去开个马场,付租子就成,闲暇时候本王还能拉上三五好友去跑跑马,玩乐一番。”

  闻言,云听尘居然迟疑了一下。

  李庭霄看他:“怎么?云公子不想开马场?”

  云听尘忙说:“不不,蒙殿下抬爱,听尘岂能不识好歹?只是在想,还是该先拿些银两给殿下,好去打点!”

  “打点?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李庭霄下巴微扬,目光倨傲,“本王即刻上奏陛下,让西马关守备放行,不过若是公凭真有问题,云氏务必解决好!”

  “是,多谢殿下!”云听尘欣喜,“但建马场这么大的事,听尘一个人做不得主,还得回去禀告家父,请他定夺,望殿下见谅!”

  他又磕头,李庭霄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扶住他的手臂慢慢将人扶起,盯着他眼睛的眸光藏着犀利。

  云听尘眼神一晃,笑吟吟跟他对视。

  恰在此时,门被直接推开。

  白知饮带着一身泥水跨进门槛,刚要开口,看到眼前不该出现的人和暧昧不清的情形,话又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怔愣片刻后,无声退回去,轻轻合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