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去, 李庭霄的精神恢复了七七八八,这天一大早,刁疆拿着一沓纸冲进来。

  他“刷”地把一封锦书递到煜王面前:“殿下!江南道和江北道的流民营全弄好了, 陛下回信夸您这法子好呢!还下旨沧江沿途府县效仿这办法, 叫折冲府派兵协助,令各县赈灾粮调拨优先保证流民营!”

  李庭霄接过湘帝的回信看了一眼,夸刁疆:“总结的不错。”

  “呃……”刁疆赧然,晃着手里的另一封信,“那殿下自己看啊?这是董府尹让转交的。”

  李庭霄接过来, 见是一份长长的灾情汇总。

  其中最主要一条是:上波洪水太猛, 沧江上游淮西道最大的堤坝被冲垮, 形成新的泄洪口,内陆不少村子来不及撤走, 遭了灾, 比上一次的若阳府还严重。

  等李庭霄皱着眉看完, 刁疆小声说:“流民泛滥了啊, 殿下, 董府尹慌得很,据说他们沿着水路往江南道来了,可能是因为钦差在此,他们认定这边才有活路。”

  李庭霄点点头, 盯着他手里剩余的东西:“还有什么?”

  刁疆赶忙双手呈上, 还往外偷瞧了一眼, 确认无人才说:“殿下, 这是潘皋来的密信, 末将可不敢看!”

  火漆完好,里面是很厚一叠纸, 李庭霄一页页翻看下去,脸色愈发不虞。

  之后,他冲刁疆勾手:“火。”

  刁疆会意,亮起火折子,将那信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好奇归好奇,他可不敢问,他想,潘皋来的,八成是军务。

  其实不然。

  两个月前,李庭霄让混在潘皋的密探调查白知饮和他家中事,查到了不少秘闻。

  白家出事是在十年前,潘皋国护国公家中查出通敌书信,被满门抄斩,后来,发现证据疑点颇多,书信中所指的关键人物根本就不存在,潘皋王不承认自己的多疑误杀护国公,自然也没人会为了个死人指责他。

  案子自此成了死案,起初白家余孽还常常有人提审,可时过境迁,渐渐无人再提及,直至彻底被遗忘。

  白知饮就这样在牢里被关了五年多,后来因为潘皋王要用兵,有人重提白家,他才得以重见天日,其间究竟受了多少凌辱,李庭霄不愿去想。

  刁疆走后,他长长出了口气。

  “护国公家的二公子啊……”

  -

  城外开了好几个粥棚,城内许多人都出去帮忙,驿馆留下的人手不多,白知饮自然负责了煜王的饮食起居,这会儿正在厨房等饭。

  吃食短缺,却缺不了钦差的,今日午饭仍旧是四菜一汤,碟子较小,一个托盘就盛下了,是煜王昨日特意吩咐驿官每份菜少做点,以免浪费。

  白知饮端着托盘回到院子时,李庭霄正在活动筋骨,姿势十分怪异,他刚进门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中邪了。

  “殿下?”他小心地喊。

  李庭霄头上浸着薄汗,他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两天在床上呆的骨头都要散了,今天趁着天好,出来好一通折腾,这会儿恰好练完,正在做最后的拉伸。

  看到白知饮,他忽然想起件事。

  “白知饮,你是不是要跟本王学功夫来着?”

  “学功夫?”

  白知饮倒是忘了,直到把托盘放在树下石桌上,才想起来,那日在皇寺后山,他杀死那探子后,自己夸他身手好,他便说过后教自己。

  本来只是随口说说,都过这么久了,现在看煜王倒是个大方的,竟然不藏私。

  “本王言出必践,今日便教你!”李庭霄时刻不忘阴阳怪气,别有所指。

  白知饮抿着唇笑,稍作回想:“我看那探子脖子断了,但未见硬伤,殿下如何做到的?”

  “来试试?”李庭霄戏谑一笑,“敢么?”

  “有何不敢!”白知饮挽起袖子站到他面前。

  李庭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转过身去。”

  白知饮迟疑一瞬,还是转了过去,但显见的,后背线条绷紧不少。

  习武之人都不愿背对别人,这是本能,白知饮忍了,可半天李庭霄都没动,他忍不住回了下头:“殿下?”

  李庭霄从他纤长细致的脖颈上收回目光,喉结一滚:“教你要领。”

  他上前两步,胸膛贴上白知饮的背,察觉到身前的身子陡然变得发僵,脸上不由露出坏笑。

  白知饮你也有今天,那天把本王晾在浴桶里,这仇能不报?

  五指自他后脑插入顺滑青丝中,指节分明的手一寸寸向前挪动,动作又轻又柔,惹得白知饮嘴唇微颤,下意识屏住呼吸,旋即,他轻轻按住他左边头颅,扯起一缕头发攥在手里。

  白知饮想逃,却动不了,那只温热大手像块磁石,牢牢把他吸住。

  头皮传来难耐的触感,又麻又痛,他心跳如雷,担心呼吸暴露了心思,便死死压抑着,反倒更加凌乱。

  李庭霄勾唇,又抬起右臂,将人往怀里一圈,一带,手指贴着修长脖颈滑上左侧颌,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如上等的丝绒,那滋味让人难免丨流连。

  明明只是个很轻的动作,白知饮却感觉整个人被毒蛇缠住了,一动不敢动。

  主要是,身后的人。

  身后的胸膛太过火热,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实在暧昧,似乎,他不应该信任对方到这种程度,让他有机会圈着自己的脖颈,随时能将自己勒死。

  下颌旁的手指轻轻一扳,揪着发根的大手反向一推,白知饮的头便被迫向前俯下,登时喉头一紧,肩膀随之耸起,濒死的恐惧将他笼罩。

  凭借年少时攒下的武学底子,他刹那间察觉出,只要煜王起杀机,他必死无疑。

  他下意识想挣扎脱身,李庭霄却已做出了那个致命动作,只不过,极其轻柔缓慢。

  他用绝不会伤到他的力道扳住他的下颌,将他的头一点点转向右边,逼着他完全侧过脸,之后用传道授业的语气说:“这一套下来,速度快点,再使点力,便是简单凶残的大杀招,一击便能毙命,记下了吗?”

  话虽正经,但语气如同鸿毛,撩得人心头发痒。

  灼热的气息喷在白知饮脖颈上,白皙的脖颈便泛出了粉红光泽,再渐渐漫延至耳鬓,最后停于眼尾,凝成一抹瑰丽的亮色。

  见白知饮整个人反应都慢了半拍,李庭霄松开他的下颌,改为捏他尖瘦的下巴,脸又凑近了几分,才加重语气问:“白知饮,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白知饮回神,发现威胁不在,赶忙挣脱,匆匆道,“殿下这招式,只适合偷袭,我不学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身后,李庭霄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

  护国公家二公子的脸皮可真薄!

  -

  四月二十四,上游水歇,洪水东流入海,金泥河渐渐恢复原状,河道两边留下数不尽的淤泥和杂物,夏虹不得不带着折冲府卫士亲自上阵,帮若阳府清淤。

  太阳一出,湿润泥土蒸发出大量水雾,又潮又热,太阳也好似变得格外毒辣,两天下来,人人都蜕了层皮,进展却愈发缓慢。

  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翻过这座山便是若阳府!”一名形容彪悍的中年人站在山坡巨石上高呼,“钦差就在若阳府,到了若阳府就有饭吃!”

  另一人也跳上去大喊:“我们的家没了!淮西道容不下我们,我们去江南道找钦差,他要是不收留,我们就抢!”

  “我们三兄弟带着你们寻活路!”第三人声音粗噶地叫道:“只要你们齐心,官府便不敢怎样!我们就是要吃饭,有什么错!反正没饭吃也是死,拼了!”

  山坡下,乌泱泱的人群挤满官道,他们均是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不少人脸上身上还生了脓疮。

  被三人一蛊惑,他们群情激奋,振臂齐声高呼“拼了”、“拼了”,远处的人不知发生什么,但也纷纷盲从,戾气潮水般蔓延至山岭远端。

  尽管沿途设了不少流民营,终究还是杯水车薪,李庭霄清晨便得到消息,大批淮西道流民涌入若阳府,沿途还劫掠了两个村子,好在只抢东西和吃食,并未伤人。

  当他问董戈“大批”是多少时,董戈颤巍巍说:“大批,就是,四万……”

  李庭霄一怔,当即拍案而起。

  四万?

  一座折冲府也不过区区千人,加上他带来的亲卫营,满打满算四千人,万一暴乱,怎么控制?

  若真厮杀起来,兵将以一敌十自无问题,但,对方可是手无寸铁流离失所的可怜百姓,如何下得了手?

  他余光看到刁疆急匆匆跨进门,因为太急,差点被门槛绊个踉跄。

  “殿下!”刁疆抹了把汗。

  “何事?”

  “黄县令派人来求援,说大批流民在八帜县城外抢了粥棚和赈灾之物,还打伤县城守卫,目前八帜县已关闭城门,可流民非要进城,对峙起来了!”

  李庭霄蹙眉:“阿宴呢?他昨天不是带兵帮八帜县清淤去了?”

  “是,末将知道!”刁疆为难地看了董戈一眼,“就是,想请殿下示下,流民如何处置,他们当中有人嚷着要见钦差……”

  “传令,亲卫营穿上盔甲拿上兵刃去将他们围了,先压压他们的气势,本王稍后便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