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饮!”李庭霄咬着牙, “说几次了,本王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用得着你一遍遍敲打?”

  他把他的头用力往前一推,忍不住爆粗:“动不动就拿命要挟, 你他妈就没别的手段了?软骨头的!”

  白知饮捂着脑后一处回头看他, 眸光中闪过一丝漠然。

  李庭霄敏锐察觉到了,微微扬起下巴,却见他眸子里的情绪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宁静无害。

  他微微蹙眉,瞟了眼他额头上阴影嶙峋的伤口, 勉强平复心情, 问:“你在水里是不是撞到头了?”

  白知饮放下手, 裹紧自己的衣襟:“不碍事了。”

  一时间,山洞里只剩入口处传进来的哗哗雨声。

  雨声没那么密集了, 雨势看样比方才小了许多, 李庭霄去到山缝入口处, 发现远处雨带到了尽头, 天际有青白色亮起。

  不知不觉竟折腾了快一夜。

  风向朝西, 估么过不了多久这场雨就会过去,李庭霄转回将熄的火堆旁,再往里填树枝。

  突听白知饮说:“上回在暮霜原,殿下也是像今日这样救的我……”

  李庭霄丢进手里最后一根枯枝, 冷眼看他。

  白知饮撩起眼皮, 轻声说:“我只是想救殿下而已。”

  那目光平静无波,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 李庭霄却在其中看出满满的委屈来, 好似在控诉他狗咬吕洞宾。

  他叹了口气:“这么说,本王还得好好谢你!”

  最后几个字, 说出来恶狠狠的。

  地上的衣裳干得差不多,皱巴巴的,又干又硬还沾着土,李庭霄不嫌弃地一件件穿回去,最后手里捏着不离身的玄色龙纹长袍,看看白知饮身上还洇着大片水痕的衣服,直接手腕一抖披在他身上。

  正打瞌睡的白知饮被惊醒,愣愣看他。

  洞中能烧的都烧了,地上只剩几块忽明忽暗的余烬,眼看撑不了多久。

  “去外面吧,雨差不多该停了。”

  李庭霄自顾自朝外走,头也不回,看起来还没消气,白知饮垂着头,紧紧捏住玄色长袍的两侧衣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雨的确停了,破晓前的至暗时刻,天地万物都只是灰蒙蒙的轮廓。

  延绵的山,浓稠的雾瘴,远处滔滔的水声,迷失在这样的山中,白知饮感到深深的窒息和绝望。

  他下意识看向李庭霄,却发现他紧盯着一个方向,弯起食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嘹亮悠长的呼哨。

  哨声在凝固的雾气里层层荡开,几乎传到山的另一侧才听到回音。

  白知饮一怔,难道……

  果然听到对面传来相同的哨声,连响三次。

  李庭霄抻了抻皱巴巴的袖子,往大石头上一靠,随手从旁边的灌木上撸了两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吧!”

  白知饮想不通:“对面的人是来寻殿下的?”

  李庭霄好笑地看他,“不然呢?”

  “可是……”瞥见他带笑的眸子,白知饮便不再问了,觉得自己大概摔坏了脑子。

  每隔大约半刻钟,李庭霄就吹一声哨,对面无一例外都会回应,他们的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渐渐地,浓雾将散未散时,林中有人影晃动。

  对方显然看到了他们,高声叫道:“殿下!”

  瓮声瓮气,是刁疆,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民夫短打的亲卫。

  他急匆匆跑上前,满头是汗:“殿下,嗨呀!眼睁睁看着殿下游岔了道,急的我们……”

  白知饮愣了半晌,震撼莫名。

  游……岔了道?

  ……游?

  刁疆的眼睛瞥过穿着玄色龙纹长袍、傻呆呆站在原地的白知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阿宴?殿下不是说不带他吗?”

  被当场戳破总归尴尬,李庭霄瞪了刁疆一眼,刁疆立马打住:“殿下,没事吧?我们顺着河道找,觉得方向差不多,还真没走错!”

  李庭霄摆手:“有多远?”

  刁疆指向来时的路:“约么两个时辰,本来牵了匹马来接殿下,可那畜牲半路滑下山,腿摔断了!”

  李庭霄瞥向白知饮,吩咐刁疆:“你们轮着背阿宴,他撞到头了。”

  “好嘞!阿宴这脸色可真是不好看,煞白煞白的,八成是头撞坏了!”刁疆二话不说蹲到白知饮面前,“上来!哥哥背你!”

  白知饮无语,哀怨地回头看了李庭霄一眼。

  我脸发白是因为头撞坏了吗?

  但,现成的劳力,不使白不使,白知饮不客气地爬上去,可却没使唤李庭霄时那般局促。

  太阳升起,浓雾散尽,他这才知道自己昨夜爬了多高的山。

  江南江北交界处多丘陵,千万年才化作这雄浑的层峦叠嶂,放眼一望,除了山还是山,置身其中只觉得无比渺小。

  一行人一路下行,竟到辗转了水边。

  此番大灾,金泥河被拓宽了两倍不止,河道两侧的山被冲出深深沟壑,变成了陡峭悬崖,崖边的土拖着植被根系仍在不断坍塌下沉,落入洪流中被冲往下游。

  白知饮自刁疆背后探头,憋了一肚子话问不出,前方看似绝路,但他们还在向前走。

  搭在刁疆肩头的手下意识收紧,刁疆察觉到了,回头嘿嘿一笑:“慌什么,担心哥哥把你丢水里不成?”

  等到了崖边,白知饮终于看见了“路”。

  一块灰白巨石严严实实堵在通往左侧的支流上,底部只有很小的缝隙能过水,是以,他们踩上巨石时,左边是和平时差不多的平静水面,而右边是滔滔不绝的金泥河,堪称奇景。

  脚下的巨石丈许宽,表面十分光滑,有人工雕凿的痕迹,每一条纹路都线条柔和,渐渐地,白知饮看出了端倪。

  这是……菩萨?

  没错,莲座,宝衣,垂肩耳,天冠,跟皇寺中见过的那尊镀金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尊躺在河道上的菩萨像!

  他震惊地看向并排行走的李庭霄,就见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脚下的菩萨头拜了拜:“菩萨舍身救世,恩泽苍生,今日本王从法相上踏过,来日必加倍还香火!”

  不信佛的潘皋人不懂,还香火就可以随便在神像身上踩么?

  就听刁疆跟了句:“俺也一样!还请菩萨保佑我一家老小长命百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白知饮:……

  都踩脸上了,还指望人家保佑你?

  河上风大,像随时能把人刮走似的,李庭霄穿着单薄的中衣,还真觉着有些凉,于是踩着菩萨像的天冠,身手矫健地跳上对岸。

  回头接刁疆背上的白知饮时,顺手扒下他身上的外袍,披回自己身上。

  两个多时辰的路,越走越难行,最后在立陡的石滩边爬上爬下,兜兜转转才下到一处隐秘山坳,此处怪石林立,草木森森,就算在平时也不像有人会经过的样子。

  白知饮快被他们绕晕了,被人背着都觉浑身酸疼,一直盼着几时能到,却有口不能言。

  李庭霄看出他的心思,让他下来自己走,还随口讽了句:“挑肥拣瘦!还想让本王亲自背你不成?”

  一行人大笑。

  白知饮木着脸,心中冷冷一哼,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独自走前面去了。

  走着走着,见到前方密林中杵着不少人,都是眼熟的亲卫,跟刁疆他们穿着一样的百姓衣服,有的还不很合身,一看就是刻意掩人耳目,临时找的。

  一路上他已经想通了,这一切分明就是煜王早安排好的,连接应的人都悄悄准备了,什么失足落水,金蝉脱壳罢了!

  可笑自己还真情实感地跳水救他,差点丢了命!

  思及此,白知饮郁郁地放慢脚步,转眼就被刁疆超到前面。

  他兴致勃勃地越过众人,走到草地里一处不及人腰粗的洞口前,回头高喊:“殿下,这呢!”

  李庭霄眉宇间露出淡淡喜色,过去探头看了眼,下面泛出金色光泽,看来他们找对了地方。

  他回身,眸光在亲卫们脸上逡巡一圈,这些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能绝对信任的人。

  原书中没写全这些人的名字,是天狼军中有个陌刀队,这些便是陌刀队的兵,个个虎背熊腰、目光如炬。

  原主在最后遭难时,整队三百人等在官道上劫囚,一个不少,但最后却因为不慎走漏了风声,被骁骑卫伏击,尽数斩杀。

  此番交出兵权后,李庭霄特意把整支陌刀队留在亲卫营,当成亲信,他们的忠诚自不必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白知饮身上。

  “此处是先帝留给本王保命用的,先前只知大概方位,此番有菩萨冥冥中指引,刁副将带人暗中寻找,前日竟真的找到了。”

  白知饮懵懂地点点头。

  “在场的都是我天狼军旧部,本王对他们绝对信任,但你不同。”

  白知饮一愣,想要辩解,但碍于自己是个哑巴,硬咬住唇,忍着没把不满说出口。

  “本不想带你来,可既然来了,本王问你,你想跟进去吗?”

  白知饮把目光瞥向一边,煜王明摆着不信任自己,哪有上赶着贴上去的道理。

  “不想吗?”李庭霄追问。

  白知饮没好气抬眼,瞪他。

  李庭霄脸色却无比严肃,自最近那名亲卫身上抽出柴刀,眸光渐冷:“想活命,就进去。”

  白知饮瞳孔震了震:那不进去,就死吗?

  “只是,今后若不能守口如瓶……”他手腕斜劈向下,旁边一棵翠竹被齐刷刷砍断,他环视周围,“谁敢拆本王的梯子,本王便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