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花窗玻璃照射进来, 这能被看到在这室内的景象。虽然面对着里面昏暗的场景最终还是难以看清,但其实上,已经能够看到在这里面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了。

  一个人类的躯体被束缚在这白色的罗马石柱上,显然, 这个男性已经彻底地死去了。他的肌肤呈现死人的青白色, 但却在这月光的照映下, 让这种肌肤颜色显得莹白漂亮。这个男人的身躯没有任何一丝赘肉,是一种极其完美合适的躯体。于是就可以知道,在死者生前, 他肯定很勤奋地锻炼自己的身躯而让自己身躯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显得完美。但是这副身躯,就在此时,已经失去人类之体温、人类之色彩、人类之生命。他的左下肋骨处被一只末端带着羽毛的箭矢插入人类的躯体, 右胸口上插入身体里的利器末端是一个扁平的形状。死者的手腕被高高举起, 被绑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这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

  这位凶手所做的这个尸体艺术是仿照了《圣塞巴斯蒂安》而做的。不用说这位凶手选择死者的标准是什么,因为那没什么标准。他的死者向来是他随心所欲而挑选的,有时候为了艺术作品的完整性,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手并不会将一个人身体的某部分吃掉。不过,虽然在这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身体是没什么残缺的, 但实际上,在不久之前, 这位凶手就已经把这个人的舌头给吃掉了。

  这是经过警察的勘测而发现的。就在法医的尸检报告中,明晃晃地透露着这件事。

  那关于这个凶手选择死者的标准是什么?或许是在某一次见过这个男人的裸/体之后而感觉到他很适合这样的尸体艺术, 所以他就遭此劫难了。而吃掉这个人的舌头是为什么?或许这个家伙把自己的躯体练得像是一头强壮却又美观的牛一样, 让凶手猜测这个人的舌头会不会像牛舌一样好吃。所以毫无疑问的, 凶手就将这个人的舌头吃了。在饱餐一顿之后, 他就需要开始他的艺术制作。

  这让任何一个听到这一份尸检报告, 并且进行了简单猜测的所有警察们都感觉到惊悚, 这是这段时间内最为恐怖的凶手。没有人敢相信的。

  甚至为了保证这副人类身躯足够完整,凶手没有使用任何利器割破他的肌肤。而是使用了沾有剧毒生物碱的毒针刺入到这个人的身体中,而那原本被刺入毒针的针孔,现在正在完美地插着这两根箭矢。按照《圣塞巴斯蒂安》的油画,这两道箭矢所在的位置是完全符合的。这就不得不说,这位凶手的能力到底是多么强悍了。

  近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个凶手的手下逃生。

  贝蒂此刻所在的这个废弃教堂,就是死者的艺术创造地。

  如果忽略被绑在上面的一具人类尸体,这个场景不会诡异。但其实上,这确实是不失美感。

  这废弃的教堂内已经荒芜一片,那些爬藤植物枯朽地攀爬在屋檐之上,蒙尘破烂的花玻璃让银色的月光照进来。让这昏黑的、被遗弃的、曾经属于人类的信仰之地重新被包裹在柔色的月光中。那高高的罗马柱上所束缚的尸体,正也像是这荒芜教堂之内唯一的洁白整洁。这死去的人,成为这荒地里美丽而又孤独的存在。

  宗教故事中的圣赛巴斯蒂安在乱箭中并没有被杀死,而此刻,挂在上面的家伙早已经死亡。于是,就可以轻易从死者这样的作品中感受到了他对宗教、信仰、人类的极致嘲弄与讽刺。

  贝蒂抬起头来,她站在整个教堂的中间,她在和周围的警官们观看那位杀人凶手的杰作。贝蒂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而习以为常了。贝蒂感觉到,曾经对于汉尼拔的谣言已经足够震撼而导致不少人根据那根本不存在的、不属于汉尼拔的案件而制造出这样的伪造案件。就像是曾经的费多尔·汉弗莱一样。如果说当年的贝蒂无法猜透费多尔·汉弗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此刻她也无法猜透,在她打算离开巴尔的摩之前,发生的这一场案件是为了什么。凶手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而言之,就贝蒂对于汉尼拔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他干的。因为比起这些,他有更愿意去做,更愿意去想的事情。他想去见到自己的家人了。而不是局限于这小小的巴尔的摩,还要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会导致他更加难以离开巴尔的摩。

  贝蒂这浅紫色的眼睛稍微动了动。但是这个变动不会被任何人能轻易地察觉到。这样的表情变动其实在贝蒂的脸上太过微小了。她依旧站在这里,好像正在通过这一具尸体而猜透凶手的目的似的。

  身为一个并不名副其实的连环变态杀人魔汉尼拔·莱克特。他的独特之处,除了拥有一个好像天生就存在的反社会变态人格、左手多了第六根小手指,天才一般的脑子之外,他还有的独特之处,就是他拥有这样嘲弄人类以及上帝的心理,正是这种心理可以轻易地在他的作品中显现——说到作品,应该是说汉尼拔的油画,而不是这些根本就不存在的、按在他脑袋上的杀人案。

  贝蒂开始头疼了。怎么会这么多人认为是汉尼拔的杰作。毫无疑问,这么多人都这么认为,并且有一些疯狂的狂热粉丝在模仿进行这些案件。就像曾经的费多尔·汉弗莱一样。不过如果当初的费多尔是为了伪造好像符合汉尼拔的案件让他进监狱,让他去死,那这次的案件,毫无疑问,就真的只是所谓的疯狂粉丝所做的了。

  于是在这时,贝蒂的耳边会传递过来人们对于汉尼拔的议论。

  甚至,他们根本不会避讳贝蒂的存在,在她的面前讨论起这件事。

  “嘿,你的爱人又在搞这些东西了。”

  “在好不容易他和虐童人都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这次这么大张旗鼓,还是为了将你劫走吗?”

  “上帝,我在他的身上居然看到了他对深沉的爱意。”

  “这种爱意没什么值得崇拜的,真是可怕,他可是一个杀人狂。”

  该死,那些案件不是汉尼拔干的。

  应该要让这件事被所有的人都知道。要不然他们就会在贝蒂的面前像是苍蝇一样叽叽喳喳的。

  这是贝蒂从那样的案发现场出来后所想到的事情。她真的在这段时间里受够了这些家伙们的各种话语。虽然,总体来说,贝蒂其实不太在意他们对于自己的议论是什么,但这不意味着贝蒂对他们给予汉尼拔那种恶意的揣测让她感觉到高兴。所以,这是这段时间内贝蒂必须要做的事情。

  说到人们所关注的,虐童人和汉尼拔战争的结束。

  这真的是让人觉得猝不及防的。

  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那一段时间的安静,让他们以为这两位只是在憋大招而已,所以一直在时刻等待、时刻关注、时刻注意着,但是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这个夏季其实已经结束了。孩子们没有必要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报纸上再也没有恐怖的谋杀案,炎热被秋季的凉爽与风声所取代。他们才发现——这件事好像真的已经结束了?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呢?汉尼拔和虐童人什么时候见过面的呢?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经历过那一个可怕夜晚的几个人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但是他们也不会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那么这些疑惑就是疯狂在一段时间内被大家提起,这些疑惑依旧不会得到解答。这件事,好像就真的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汉尼拔和贝蒂商量,他打算今年的秋季就回到立陶宛去。

  他们已经重新买回了那一座城堡。并且已经让人在那里进行修缮,相信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进入到里面去了。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城堡不可能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那样的金碧辉煌,奢华美丽,是不可能再一次出现在那里,但是能够回到那里,是最为幸福的事情了。和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的家人,继续待在那里。一起生活着。这会造就最为静美而又和谐的将来。

  他并不在意被人对他的看法,也不在意被人对他的猜疑。他只是在幻想着那属于他们的,和以前近乎没有区别的生活。这就是汉尼拔和贝蒂所说的。

  但是贝蒂一点都不愿意看到这件事的发生——就是大家对汉尼拔的误解。虽然有的时候汉尼拔确实脾气不好,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做出什么。因为比起那些,更为重要的,更为让他开心的事情并不这个。

  “我受够了。”

  这是贝蒂从案发现场回来后,对汉尼拔所说的事情。

  汉尼拔笑着看着他,深色的眼睛凝视着贝蒂这明显有点生气的面孔。在他这样的眼眸中,明显的就是亮融融的柔和。他亲吻了贝蒂蹙起的眉间,他说:“我的贝蒂,又是什么在惹你生气?”

  贝蒂和他说:“你知道的。我真的足够生气。我并不是因为我,而是想到你被这样揣度,就足够让我生气。我讨厌他们这样议论你。”

  他好像也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够放弃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只是拥抱着贝蒂,听着贝蒂所说的话语。他们两个窝在同样一个扶手椅里,两个成年人的身躯在这扶手椅里虽然会显得有点拥挤,但这更能够让他们相互贴近。这样的贴近,更加亲密,也更加富有柔情。这一份柔情,存放在了鲜花娇嫩柔美的花瓣中央,从中承托而出的美丽成为每一天都存在的漂亮的点缀。也是足够柔和的灯光照射在他们的身躯之上,面庞之上,眼睛当中,让他们所显现的也足够轻柔而毫无任何的攻击之力,这就是两个人相处时,所表露出来的任何东西。他们时常以这样的状态面对对方,最后贝蒂的诉说消失在汉尼拔的眼睛当中。她的愤怒与埋怨消泯于他的笑容里,他的眼睛里,他的倾听里。

  她叹了一口气,她稍微无奈地说:“亲爱的,你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哪里会让你不满意?”他像是一个顽皮的孩童一样,甚至还挑了眉毛。

  贝蒂轻轻贴过去,然后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她分明知道他所说的只是一些俏皮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语下去,去“安慰”他的心情。“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你让我不满意。当然,我还要说的一点是,我满意极了,高兴极了,也真的喜欢极了。”

  他说:“噢,那真好。能够让贝蒂·埃尔西女士喜欢。”

  他这装腔作势的腔调让贝蒂忍不住笑了起来,贝蒂和他说:“好吧,我知道了。亲爱的。我想我可能不会像刚才那样生气了。但是我必须想办法让那个该死的谣言,彻底休止于这一次的案件中。我会找到那个该死的罪犯的,然后再告诉众人,那九起案件并不是你的杰作。噢,我可怜的汉尼拔,只是一个想要回家的可怜人而已。”

  她用的是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足够宠溺与柔和。这也让汉尼笑了起来,是一种觉得好笑之后而产生的笑意。不过在那之后,汉尼拔也顺着她的话语说:“所以,身为我的长辈,你愿意陪伴我这个小可怜去听一听音乐会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番外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