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鬼魂对于贝蒂和艾布拉所在的位置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使她们躲藏,也会被它们看得清晰,于是贝蒂和艾布拉的这次逃亡并不是容易的。

  在艾布拉和贝蒂都感受到有人在接近的这个瞬间,她们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就是赶紧逃跑。但是贝蒂的身躯实在是太虚弱了。她的身体吸入了太多的东西, 就是那种奇怪的、奇妙的香味而让贝蒂的身躯永远陷入黑暗当中。但是艾布拉帮助贝蒂打破了那一层禁锢, 这已经耗费了艾布拉很大的力气。贝蒂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贝蒂上前去帮忙搀扶着这一副沉重而又虚弱的身躯,艾布拉能够支撑着身躯行走。

  于是艾布拉和贝蒂就开始走出这间房子。

  这时,所有的鬼魂都开始叫嚣, 并且疯狂地在两个人的身边穿梭不停。贝蒂和艾布拉不打算从正门出去,因为她们已经知道了那辆汽车已经驶来,他将会停在这栋旅舍的前面。贝蒂察觉到艾布拉的精神有点恍惚, 于是贝蒂就知道艾布拉在很清楚地探寻那个家伙的距离、方向以及速度。

  如果没有这些鬼魂的阻挡, 她们可以在他来之前离开这里。

  这是艾布拉和贝蒂说的。

  然而事实就是,这些鬼魂是不会让她们逃走的。

  她们的脚步极为匆忙,但是实际上,她们行走的距离太少了。因为这些鬼魂在阻碍她们离开,扰乱她们的脚步, 故意弄出尖利可怕的声音,也好像整栋旅舍也在这期间开始发生变化。

  那不断颤动的窗户, 在眼前扭曲变形的楼梯,发出咚咚咚声响的漆黑的天花板, 无论如何也无法绕出去的走廊。都在证明这件事。

  贝蒂感觉到艾布拉有点害怕了, 贝蒂紧紧抓着她, 贝蒂和她说:“不要害怕艾布拉。我们现在唯一做到的事情就是千万不要害怕。它们最喜欢吃我们的恐惧, 这样他们就可以伤害到我们。我在这里陪伴着你。”

  外面的风声呼啸而来, 伴随着鬼魂们的嚎叫。她们的双脚被一只只鬼手抓住, 又被她们踢开。整栋旅舍中的门也在不断地开合,她们所在的楼梯开始摇晃,两边的墙壁与门扉在向她们拥挤过来。

  好像要把她们碾碎、挤压,要把她们的鲜活的身躯挤碎,榨出鲜红的血液,让那血肉成为这里永久的养料。

  贝蒂开始觉得熟悉了。就在这个时候,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所经历的一切。

  那一栋酒店也是在这样地摇晃着,在这样的情况下缓慢地苏醒过来。想要将她给彻底地肢解与吞食。贝蒂的目光凝视着这条漆黑的走道,如果之前她在那红色的走道里被挤压得无法行走,那么在这个时候,她可以带着艾布拉先一步穿过去,她的闪灵在缓慢地变强,是艾布拉在用她充沛的能力帮助她。她可以击破——击破那拥挤过来的家伙们。

  走廊好像变得无限长,似乎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让两个人都清晰感受到的,就是那靠近过来的人。他来了。他的汽车停在了旅舍门口。他走入了这栋旅舍。他已经看到这些混乱的鬼魂以及开始震动的旅舍。他发现了贝蒂和艾布拉都打算逃跑。

  “他来了。”

  艾布拉说。

  “他来了。”

  贝蒂好像也在这时看清楚他在哪,也能够大概看清楚他的样貌——他穿着一套正规合适的黑色西装,这套西装很精美。他的身躯挺拔而又强壮。但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被一团浓雾所包裹,那团浓雾里也是这样出现着各种各样的鬼脸。

  好像它本身就是被鬼魂所包裹,因为众多鬼魂的凝聚而再生。他是鬼魂本身,也似乎是他控制了鬼魂——他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这是贝蒂看见他的脸时所想的。一个人类被鬼魂这样包围环绕着,他到现如今,还会是人类吗?接着,贝蒂在探寻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在一团团黑雾当中的,是他的身躯格外明显,这依旧也是一副人类的身躯。他在走上楼梯来,他的手在随着走动而摆动。于是贝蒂也看到了——那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戴手表的人。

  戴手表的人。

  就是他。

  就是他。

  朝门口去。

  朝门口走。

  贝蒂的意识中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有一种想法在告诉贝蒂朝门口走。她带着艾布拉跑过这一条近乎要将她们挤扁的走道。

  她看见艾布拉的神色变得很奇怪,艾布拉在贝蒂的身体里。她的一切情况都可以反映在贝蒂的身体上。贝蒂看见自己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脸部肌肉下蠕动。贝蒂想要和她说话,但是艾布拉先一步和贝蒂说:“没事。我们继续走。”

  就在这时,贝蒂知道为什么艾布拉会是这样的状况了。

  因为她探寻到那个家伙站在了原地,他难以再行动半步路。他脸上的黑雾在疯狂地涌动,一张张的鬼脸也在不断地翻涌。仿佛它们在陷于什么痛苦的境况中。

  艾布拉此刻的情况,就告诉了贝蒂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艾布拉在控制他。艾布拉给予贝蒂的闪灵补给也稍微变弱了,因为她要抵抗那个可怕的家伙。而贝蒂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赶紧带着艾布拉走出这个地方。即使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在阻碍她们行走的鬼魂。

  那一只只穿墙而来的手臂摇晃着,似乎要彻底抓住她们。贝蒂的闪灵驱赶过去,会让它们感觉到疼痛而稍微降下手臂。这一堆青灰色的手臂稍微失去了行动力,她们走过这一条走廊。需要渡过这满是鲜血的楼梯。

  鲜血变得格外的滑腻,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跌落而亡。满眼被铺满的,是这红色的鲜血,与那一只只在底下窥视她们的眼球。贝蒂的脸上扬起恶意的笑容,她将这一只只眼球踩爆了。发出了清晰的“噗呲”的声响,眼球像是被踩爆的小水球一样滋出诡异的液体。贝蒂抚在扶手的上摸到了鲜血,她看了一眼,又继续往下走。

  贝蒂探查到那个家伙脸上的黑雾中的鬼脸,开始一张张消失。艾布拉的双眼空洞无比,只能够跟随着贝蒂的脚步继续行走。

  艾布拉抵抗着后面追来的,贝蒂处理眼前遭遇的。她们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门口外面的显得格外的寂静与冷清,与这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毫不相似。那本来就是逃离这个地方的唯一出口,只有立即逃出这旅舍,才能够不遭受旅舍的攻击和骚扰。

  不要让自己害怕。

  是的。

  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让自己害怕。

  不管是突然贴面过来的丑陋可怕的鬼脸,还是恶意掐住她们咽喉的手臂。这一些只会吓唬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攻击力度的小鬼,一般都会被贝蒂的闪灵驱赶攻击。

  整座旅舍在震怒,因为她们已经接近出口了。在她们脚底的路开始坍塌,贝蒂和艾布拉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原本紧紧握住的双手被分开。她们脚底的塌陷让她们身体不稳,贝蒂立即伸手去拉艾布拉。艾布拉现在的状况看起来糟糕透了。贝蒂在拉住艾布拉的瞬间,看见那也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家伙。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她所能够看见的是他的鞋子,是他的身躯。贝蒂已经没有时间在注意这个家伙的样子,她带着艾布拉——艾布拉——

  艾布拉陷入在那陷坑里,身体完全倾斜。如果不是贝蒂还紧紧拉着她的手,她绝对会彻底倾倒在里面。整个旅舍里发出隆隆的声音,好像在发怒、在嚎叫。那些从各处震落的灰尘混入在鬼魂的黑雾里,让整个视线都变得模糊。贝蒂听到一道声音,在呼唤她。在呼唤她。

  他说:贝蒂——

  贝蒂——

  这声音中带着也是隆隆的震怒。

  艾布拉的神色终于有所回转,她空洞的眼睛终于将视线凝聚在了贝蒂的身上。她和贝蒂说:“他暂时跟不过来。他受伤了。我把他拉入到我的意识中,在我的意识中他无处可逃。他受伤了。”

  她是这样说的,坚韧而又明亮的眼睛看着贝蒂。她对贝蒂展露了一个微笑。她跟随着贝蒂的力道,终于能够让自己发力,她从这近乎还要包围她不让她离开的陷坑里出来。

  贝蒂又听到了那样的声音——贝蒂。

  贝蒂。

  他在呼唤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声音呼唤她?

  用一种沉闷的、惆怅的、悲伤的声音这样呼唤她。

  更多的思考来不及充斥在脑海当中,即使身后的生意如何呼唤,贝蒂都没有转头去看一眼。那似乎一望无际的前路与生路就在她们的眼前。一团团黑色的、可怕的黑雾将她们笼罩。

  贝蒂听到艾布拉说:“他抓住了我的手。”但其实上,应该说的是,他抓住的是贝蒂身体的手。贝蒂在这一团团拥挤在一起翻涌的黑雾中,让她都无法看清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了。只有一只属于人类男性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这只异常苍白的手扣在贝蒂身躯的手臂上。那一只金灿灿的手表在这阴黑里已经黯淡无光。

  贝蒂凝聚起最后一丝极为强悍的闪灵,她对那黑雾里的家伙发出去一道属于她的攻击。她对他说:【滚。】

  尖利的、痛苦的、凄厉的、悲伤的鬼魂的哭声扑面而来,翻涌的黑雾宛如卷席翻滚的巨大涛浪,狂涌而来的风浪将贝蒂和艾布拉都直接往外面击飞出去。但是所幸,在她们一脱离整个旅舍的瞬间,她们好像即刻得到解脱的、被束缚于蛛网上的蝴蝶,可以立即就振翅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她们看到了那个男人来时所驾驶的汽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贝蒂带着艾布拉上了汽车。

  或许在来之前,那个男人就知道了贝蒂准备逃离,实在是太过心急而忘记了拔掉车钥匙。所以当贝蒂看见那还插在上面的车钥匙时,是惊喜的。然而贝蒂从后视镜看见的不断从旅舍出来的黑雾,也不再敢耽搁。她立马就启动了车子。

  而艾布拉躺在后座——因为贝蒂的身躯太过纤长,这样的后座对于她来说显得太过拥挤。这一副身躯类似受伤虚弱的动物一样奄,奄一息地蜷缩着身体躺在座椅上。

  贝蒂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贝蒂看见后面涌出来的黑色浓雾。她立即就启动了车子。

  她知道艾布拉在刚才的事情中,要对付那个家伙又要支撑她的身体行动,这让她已经极度的疲倦了。所以她也知道,现在的艾布拉需要休息。

  她驾驶着汽车冲出这一块区域,沿着这一条也是漆黑的道路往外面而去。那些拥挤过来的树木也似乎在阻挡贝蒂的前路,但按照贝蒂在这些年来追捕犯人的经验以及在警局的训练,她的车技已经足够厉害。她穿梭在这些缝隙当中,但树木移动过来想要围拢她之前,她已经从那空隙之中飞快地穿梭过去。

  后面蔓延的黑色浓雾也在这时紧紧跟随着她们,好像要彻底将她们彻底吞噬进去。贝蒂又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又在呼唤自己。她努力让那道声音驱赶出自己的意识,因为这道声音也在一定程度上扰乱贝蒂的思绪,打散贝蒂的注意力——这或许也是他的计谋。

  猛然地,贝蒂的眼前被两道明亮刺眼的光亮照射到了。猝不及防下,贝蒂的被恍惚了神志与精神。她猛然地打转方向盘,没让这辆车撞在其他树干上。汽车的车胎在道路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贝蒂因为紧急刹车而往前狠狠前倾,额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她的意识出了艾布拉的身体,而艾布拉也似乎无法维持意识交换的境况,她的意识也从贝蒂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她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贝蒂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依旧用自己最大的意志力睁开眼睛。在驾驶座的艾布拉的身躯彻底昏沉过去,她必须在这个时候继续站起来——她打开了车门。

  那一道刺眼的灯光照射到她的眼睛上,那是一道车灯。她看见在那灯光里,一道身影疾步走来。她虚弱的身躯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不让她从车上跌落。她一嗅到那样的气味,就顺从地跌入到他的怀抱中。

  贝蒂紧紧抱着这个男人,她将自己的鼻尖压在他的衣服上。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嗅到了他的味道。

  在这一场极致的疲劳与困倦中,这一场好像永远也无法逃脱的黑暗与危险中,贝蒂在此时都会认为,这眼前的,是在死亡前的镜花水月。即便确实是,贝蒂也沉迷于这一场美妙的海市蜃楼。她紧紧攀着他的身躯,也感受到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肩窝。她的眼眶发热,很久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晶莹的东西,从贝蒂的眼角滑落下来,晕入他深色的衣服布料中。

  她颤抖的声音呼唤着他:“汉尼拔。”

  她呼唤一声,就会更加紧地抱着他,恨不得就这样融入他的身躯里去。就是这真的是一场梦幻,她也会在这样的怀抱里死去也不足为惜。她的眼泪顺着脏污的脸颊流淌下来,她紧紧抱着他。在这短暂的瞬间里,一遍遍去呼唤他。她也感觉到——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从未掉落过眼泪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将她的肩头也濡湿了。他在这段时间里紧绷的那一切,深藏的那一切,除了贝蒂能够察觉以外,正在无人可知地——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