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个毒小子最近在干什么吗?”

  贝蒂看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美丽的女性,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上有着比较浓厚的血腥味,贝蒂很容易猜测到这个女性不久之前到底去干过什么。黑手党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她看起来心情糟透了。但是在面对贝蒂的时候,她难得没有在自己的表情上展露出太凶恶的神色。

  贝蒂就奥菲利亚所说的这件事作了回答:“我不知道, 说实话。”

  “他拿到了签证去了立陶宛。”

  “关于这件事。你我都是知道的。”

  “他杀了一个苏联警察, 准确地来说, 就是那个恩里卡斯·多特里奇。你知道的,就是袭击你的那个人的上司。曾经是个纳粹。”

  贝蒂听到奥菲利亚的这些话而感到惊讶,显然, 贝蒂是在因为其中的某一点而感到惊讶,因为其他的事情贝蒂其实都已经知道了。

  奥菲利亚注意到了贝蒂的神色,她笑着对贝蒂说:“汉尼拔那个毒小子杀了多特里奇会让你感觉到惊讶吗?我以为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你都是知道的。”

  贝蒂说:“不, 我想应该是你搞错了。我认为, 汉尼拔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在你的认知里,汉尼拔永远都是那个绅士的、聪明的、英俊的青年?”

  “是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你会让汉尼拔·莱克特伤心的。”奥菲利亚叹息般地说:“多可怜,连你也不愿意爱他。他最真实的模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女士。”

  她们之间的对话被人打断了, 这家餐饮店里的店员把不久之前她们所点的东西端上来。于是她们之间的对话就小小地停顿了一下。

  贝蒂其实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而且她身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伤让贝蒂已经没什么不适的了。在收到奥菲利亚的邀请之后, 贝蒂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她答应了奥菲利亚的邀请, 她认为以奥菲利亚的信息渠道, 她应该会更早知道汉尼拔的动向。

  奥菲利亚是个体贴的人, 她派了人来接贝蒂, 之后她们就坐在这个餐饮店里了。虽然贝蒂一点都不想吃什么东西。

  贝蒂盯着桌面上那看起来可口美味的冰淇淋, 上面点缀着红色娇艳的樱桃。贝蒂的手指在膝盖上偷偷地纠缠在一起。她又听到了这样的话——又是所有人都在告诉贝蒂, 汉尼拔是个坏蛋,远离他。

  波皮尔是如此,紫夫人是如此,奥菲利亚——

  “你在告诉我远离他吗?”

  奥菲利亚端起桌子上那杯看起来就不怎么便宜的酒,她说:“我可没这么说。”她的嘴唇被红酒沾得红艳艳的,就像是鲜血一样。她只是继续告诉贝蒂:“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贝蒂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年龄阶段。”

  “你11岁的时候。你们遭遇了劫难。”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场经历的,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当初到具体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有一些人在打汉尼拔。其他人都不见了。”

  奥菲利亚说:“很简单。好女孩,我可以告诉你。那叫作恩里卡斯·多特里奇的家伙是当初劫掠莱克特一家的强盗中的一员。他们打算杀死莱克特一家,包括你,包括那个小子,还有更多的人,我记得你们还有一个小妹妹是吗?我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那只有那些强盗们才知道。你该看看这个。”

  她将一份报纸递给了贝蒂。

  “显而易见,这是你认为的好先生汉尼拔·莱克特干的。多特里奇那样的纳粹成为的苏联警察确实是一件让苏联人尴尬的事情,正如报纸上说的一样。但是他们依旧在偷偷调查莱克特的踪迹,他们调来了他的档案。如果他们能够在苏联境地抓到莱克特,就会杀了他。如果他出了苏联境地,只要莱克特不大肆宣扬,苏联警察就不会追究。如果他在法国行动,并且被警察抓到了把柄,他就会进监狱或者被击杀——”奥菲利亚重重地停顿了一下,她脸上出现的是一种极为愉悦的表情,她说:“但是,没有人能够有证据证明那是莱克特干的。不过那些战犯不止恩里卡斯·多特里奇一个,他曾经的伙伴一定也会追杀汉尼拔·莱克特。”

  贝蒂紧紧盯着那张报纸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恋人。正如你这么久以来都是宁愿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偏执地掩盖那本就存在的事实。也不愿意去接受。亲爱的。”

  如果贝蒂抬头注意到眼前奥菲利亚的表情,就会知道奥菲利亚的表情简直是不怀好意,她是故意和贝蒂说这些的。她本身就不怀好意。

  她们之间的交谈又被小小地打断。

  因为在这样的交谈中,她们餐桌上的冰淇淋看起来快融化了,但上面的樱桃依旧红艳艳的异常诱人。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女孩拽了拽贝蒂的袖子。

  贝蒂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褶边裙子的小女孩举着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拈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拈樱桃梗的动作。小女孩对贝蒂展露了一个可爱讨巧的笑容。贝蒂在短时间内就知道了这个小女孩所表达的意思,贝蒂也忍不住笑了,于是贝蒂拈着樱桃梗把樱桃送给了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另外一只手也举了起来,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樱桃梗。在小女孩打算吃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对小女孩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宝贝。你要乖乖的。”

  他拿走那颗红红的樱桃,放在了餐桌的边缘,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塞到小女孩的手里,他告诉这个女孩:“这是等会儿去教堂要捐赠的,不要放在嘴巴里。”

  “您看起来不像是法国人。是从苏联那边过来的吗?”贝蒂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说。

  这个男人似乎很诧异贝蒂和自己进行交谈,但他还是说了一句话:“女士,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猜测,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现在是法国人。正如你一样。”

  这个男人带领着他的女儿走了。还有他美丽的妻子一同走出饭店,听他之前说的,他好像等会儿要去教堂。

  贝蒂转头过去的时候,奥菲利亚说:“你怎么了?亲爱的,你的脸色看起来糟糕透了。在不久之前,你的脸色可没有这么糟糕。”

  贝蒂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似乎对于她来说,没有表情就显得很奇怪了。更别说现在在贝蒂眼瞳中的,那种可怕的阴影正在缓慢地笼罩下来。她苍白的嘴唇张合着,然后她说:“或许你知道现在汉尼拔在哪。”

  所能够看见的就是那在不远处的高高的医学院的窗户。贝蒂走上前去,这个时候已经明确地感受到夜风的温度了,在还没有到夏季的这个时候风显得有点大。

  她将她身体外面的那件雨衣外套往自己的身上裹了裹,她感受到衣服里的左轮手/枪和匕首坚硬冰冷的外壳和刀鞘有点硌到自己的肌肤了。

  自从贝蒂被袭击之后,贝蒂无时无刻不带着这两样东西。

  贝蒂正打算往医学院解剖室的门口而去。她走的这个位置,路灯前段时间早就坏了,但是学校的人一直没有及时进行更换。她想要重新选择一条明亮一点道路,结果比贝蒂的选择更先出现的:是一辆从来没有见过的卡车停在了医学院对面的那扇大门前。然后贝蒂看见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他左右看了一下,又钻入卡车里。

  在这个角度,贝蒂隐约能够看见他的情况。根据调动闪灵的超强感知,贝蒂现在能够看清他到底在干什么了。

  他在将一根短撬棍藏在进自己的衣袖里,然后将一把手/枪装进自己的口袋,应该还有消/音/器也被放在了口袋里。

  这个男人的视线紧紧盯着医学院的走廊,贝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汉尼拔。他的身上穿着那一件医学生都有的白色大褂,他看起来和去立陶宛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他成功从立陶宛回到了法国,虽然并不知道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方式躲过了苏联警察的调查。

  他现在正在去往解剖室的道路上。

  贝蒂看见这个男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就从卡车里出来了。他带着一架梯子,他正在往这边走过来。

  贝蒂让自己完全地、悄声地退入到树篱后,让自己的身影也藏匿在黑暗中。她的手中已经攥着手/枪,她随时都可以拔开保险,然后进行射击——

  在这个男人带着梯子走到墙壁前,贝蒂都在这样想。忽然的,贝蒂想到那个男人在口袋里装的武器,于是贝蒂想到——她没有消/音/器,枪声会吸引来很多人,那将会是一种很难处理的情况。

  贝蒂从正门进去,汉尼拔并没有锁门,贝蒂推门就可以进去。所幸,这间解剖室的门一点都没有老化,不会发出那种刺耳的“嘎吱”声来惊吓到那个男人。贝蒂站在门口,没有立即就开门进去,只是从门缝的一小条缝隙中是看清楚那个男人是怎么从窗户爬进来的。汉尼拔正站在解剖台前在写字夹板上不知道写些什么。

  灯光照射在汉尼拔深色的头发上,这让他的头发在这样的光线下渲染了一层暖色的光,甚至让汉尼拔的发色都显现成为一种柔软的浅色。汉尼拔开启了尸体锯,“嗡嗡嗡”的声响蔓延出来,打破了这一份沉寂。尸体锯打开一会儿,这解剖室就停电了。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中。

  贝蒂手中的枪已经换成了匕首,冰冷锋利的刀刃在黑夜的寂静中泛着冷光。

  汉尼拔放下手中的写字夹板,手中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往身后的陈列架子而去。那个男人从窗户上跳下来,手中拿着装了消/音/器的枪,熟练得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他贴着墙壁高度集中注意力,注意着汉尼拔,他根本不知道贝蒂已经在黑暗中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个男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汉尼拔的身上,而贝蒂所有的注意力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贝蒂暂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的信号,但是她的手指被抓住了。贝蒂吓了一跳,看见汉尼拔在黑暗中散发幽光的眼睛,像是地狱中森冷的幽幽磷火。

  没找到汉尼拔的男人低低地发出一声:“人呢?”

  汉尼拔握着贝蒂的手,另外一只手却可以准确无误地将注射器插入到这个男人的脖颈侧面,将里面满满的液体全部注射进他的身体里去。瞬间,这个男人身体抽搐,然后彻底倒了下去。

  汉尼拔牵起贝蒂颤抖的手,将她手中那紧紧攥着的匕首拿走之后,将手指插入到贝蒂的指缝中。汉尼拔举起她的手在嘴边吻了一下两个人手指交缠的地方。汉尼拔说:“你不会杀人,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吧。我的甜心。”

  贝蒂的嘴唇颤抖着,她看着汉尼拔幽暗的眼睛,她将那一件藏匿在心间而导致整个人都痛苦不堪的事情告诉了汉尼拔。

  她说:“我看见了米莎的手镯。在一个小女孩的手腕上,我也看到了她的父亲——汉尼拔,我忘不了那张脸,我见过的,他在你脸上吐唾沫,他还将米莎的手镯捡起来揣在怀里。还有我们现在脚边的这个家伙,我也记得他的脸,他拖着你脖子上的锁链像拖狗一样拖着你。虽然我只见过他们一面,但是只要一见到他们的脸,我就会想起来他们每个人对你做的每一件事。”

  汉尼拔的吻落在贝蒂苍白的嘴唇上,只是轻轻地贴了一下,贝蒂的眼睛里的那种阴影已经彻底蔓延在了虹膜上,近乎侵染了她的灵魂。她说:“他们到现在都不愿意放过我们,要杀我,也要杀你。我不允许他们伤害你,汉尼拔。”贝蒂停顿了一下,最后她说:“他们该死。”

  她之前不会相信汉尼拔是那个电影中的食人魔杀人狂汉尼拔,之前是因为害怕。确实她会害怕,那是无可避免的。她以前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没见过尸体,没遭遇过劫难,没看过血腥。她努力让自己相信他不是,努力认为那只是对电影记忆的影响。靠这种侥幸心理与汉尼拔相处,甚至渐渐不去想这件事。在这些年岁里,更多的东西比电影里那个食人魔汉尼拔更为可怕,所以面对很有可能成为电影形象的汉尼拔已经不会让贝蒂感觉到恐惧了。此外,她与汉尼拔之间出现了爱情,如果她承认汉尼拔的“罪行”,那就意味着她要与他一同——共赴永远无法走出的仇恨的泥沼中,甚至不得解脱。她其实更为贪恋平凡普通的生活,正像是紫夫人所诉说的那种生活,她希望和汉尼拔这样简单地在一起。只是紫夫人在强硬地告诉她【不对】、【错误】、【离开】,那适得其反了,要不然贝蒂会选择紫夫人给她的道路。她并不是接受不了汉尼拔本身的模样,她爱汉尼拔。不是因为他符合她想象中的模样而爱他,她不是不能接受汉尼拔那可怕的一面。只是不允许别人说汉尼拔的坏话,对汉尼拔饱含恶意,强硬让她站在汉尼拔的对立面。即使她也在渴望平凡、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注定不可能,她转生来到这个世界被赠予了闪灵能力,她注定就不会拥有平凡的生活。她注定要去接受眼前的情况,不去做虚假的狡辩。她不可能平凡,不可能当做一无所知,特别是,那个时候——

  那在小女孩手腕上金灿灿的金手镯,摇晃着,在日光下近乎刺痛了贝蒂的双眼。

  此刻,贝蒂又说了一遍:“他们该死。我要拿回米莎的手镯。但我不想伤害到那个小女孩,还有其他没有必要伤害的人。他们——要杀我们——他们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用假面掩盖自己过去的孽壤。被我们看穿的他们的欲望与暴行依旧让我感觉到恶心。”

  她伸出双臂拥抱汉尼拔,也吻他的嘴唇。她闻到他的身上有血腥、灰尘、烧焦的气味。但还是与这个人拥抱在一起,吻在一起。她用决然、猛烈的吻来告诉他,她甘愿与他沉陷在仇恨的漩涡里,沾满血腥,裹挟罪孽,洗脱不去,挣脱不了。却在这血腥与罪孽里品尝到了爱情与复仇的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