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罗伯特·莱克特的眉眼之间确实和莱克特伯爵有几分相似,但是他的身形其实比起来莱克特伯爵来说更加消瘦。甚至罗伯特的言谈举止会比较随性坦然,这应该或许和罗伯特是一位艺术家有着比较大的关系。

  很多人都认为原先的莱克特伯爵死了, 所以即使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法律程序许多人都已经称呼罗伯特为伯爵很多年, 他本人似乎也并不是特别在乎这个称呼,也好像已经习惯了。

  “会感觉到很陌生吗?”

  罗伯特·莱克特是一个很谦和的人, 在面对下人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是之前贝蒂看到他和仆人说话时发现的。

  他似乎了解到贝蒂不会说法语, 所以现在的莱克特伯爵是在用立陶宛语言和贝蒂说话。这让贝蒂凝望着外面这座优雅的庄园的眼神转移到罗伯特的身上。

  罗伯特的皮肤在这样的灯光光色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本人很高,但是不会给人施以一种压迫的感觉。

  贝蒂还没有说话,一条马士提夫犬站在贝蒂的身边嗅了嗅贝蒂身上的味道,将贝蒂现在所穿的这件和服的下摆用脑袋拱得鼓起来。贝蒂听见一声轻柔的笑声,贝蒂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条马士提夫犬的脑袋, 抬头看见坐在对面这个极具东方韵味的美丽女性。

  她正是罗伯特的妻子——紫式部。

  她似乎用法语和罗伯特说什么, 她转头时由于盘发而露出来的美丽脖颈面对着贝蒂。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 会让人忍不住陷入她这美妙的声线当中去。她的姿态也优雅极了,是一种东方礼仪的优雅。

  但是贝蒂听不懂法语, 是后来罗伯特将紫夫人的话翻译了一下告诉了贝蒂。

  “我的夫人让我问你, 穿这样的衣服还习惯吗?一时间没有给你和汉尼拔准备合适的衣服会感觉到比较抱歉, 以后会慢慢添置的。”他是这样说的,又继续和贝蒂说了一句:“我其实在很久之前就从哥哥那里听到过你的到来,而且带汉尼拔要离开之前, 虽然他很难说话,但是他却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想, 应该也要把你接过来。只是担心你会在这里感觉到陌生与不安吗?”

  贝蒂对罗伯特说:“我很好, 也很感谢您。”这确实是贝蒂最想要对罗伯特所说的。

  在贝蒂说完这句话之后, 就已经看见洗了澡出来的汉尼拔已经来到了这里, 他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深色的和服,与贝蒂身上的这件淡色的倒是很不一样。

  罗伯特看见汉尼,他对汉尼拔说:“晚上好,汉尼拔。”

  汉尼拔安静眼睛看着罗伯特,也将视线轻轻地放在了紫夫人的身上,贝蒂以为汉尼拔会为紫夫人的美貌而怔愣一会,结果没想到,很快汉尼拔的视线就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就没有再怎么移开过了。

  庄园的管家出现在汉尼拔的身后,她用法语和罗伯特说了什么,然后罗伯特也吩咐了什么。在贝蒂疑惑的眼睛看着他们之时,贝蒂看见紫夫人在对自己稍微颔首微笑了一下,觉得自己也需要回礼的贝蒂也向紫夫人颔首了一下,随后贝蒂听到罗伯特的声音说:“比莉吉特会带你们去房间的,你们挨得很近,这样你们见面会很方便。要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吗?”

  来这里前正好赶上一场小雨。尘埃到此刻还被压在沉重的雨水下面,风中带来的是一种潮湿的感觉。夜晚降临的这个时候任何一切都显得安静,贝蒂跟在汉尼拔的身后,看见他依然消瘦但是极为挺拔的后背,深色的和服几近融入到夜色当中去。

  汉尼拔似乎发现贝蒂落后了自己几步,于是他稍微暂缓了脚步转头看向贝蒂,贝蒂在他这样阴沉的墨绿色眼瞳里看见那里面深深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庄园的房子有很多窗户,窗户上的窗棂弯弯曲曲排列在一起,上面的爬藤植物已经有了花朵,但是还没有开花。翠绿的枝叶晃荡着流滞下带着寒凉意味的雨珠,庄园里的灯光柔和地铺设在汉尼拔的身上。他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贝蒂。

  他们将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这是贝蒂一直在想的事情。

  她和汉尼拔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墙之隔。

  贝蒂发现汉尼拔所躺的位置和她躺的位置是头对头的,真的是仅仅一墙之隔。

  她或许感觉到自己能够听到汉尼拔的呼吸声——这只不过是贝蒂幻想,因为墙壁还是有一定的隔音效果。

  她只是觉得,汉尼拔均匀的呼吸声是她最能够感觉到安心的东西。她在幻想汉尼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那么这就可以让自己消除来到这个陌生环境的不安。她又得需要尽快学习一种语言了,这是她闭上眼睛后在想的事情。

  夜已经深了。庄园的钟声响了起来,在这安静空荡的夜晚中,“当当当”的钟声异常清晰,贝蒂听到了那条马士提夫犬在这样的钟声下发出叫声,似乎在应和这道钟声。也感觉到了在外有些寒凉的风掠过窗户发出的“呼呼”的声响。

  她想,她应该尽早陷入沉睡——她但是好像感觉到汉尼拔翻了一个身,不知道是感觉还是真的听到了,不管怎么样,在这样的声响后,贝蒂的心境彻底宁静下来,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够睡着,但是猛然地,她听见汉尼拔的呼喊声——他确实很难发出声音,只会一些简短的音节,现在他说的,贝蒂却听得清,他在大声呼唤:“贝蒂!贝蒂!”

  汉尼拔的声音惊醒了即将陷入沉睡中的贝蒂,贝蒂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已经快速下了床去汉尼拔的房间,被声响也惊醒的罗伯特和紫夫人也进入到了他的房间中。

  贝蒂看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汉尼拔紧紧皱着眉,额头上全部都是汗,他苍白的面孔上是一种痛苦的神色。

  贝蒂抓住汉尼拔的手掌,汉尼拔在噩梦中紧紧将贝蒂的手掌收拢在掌心里。

  贝蒂用自己的闪灵去感知汉尼拔的状态,她又察觉到他那种乱糟糟的情况,这种乱糟糟的情况最为严重的时候就是那次汉尼拔睡了一整天不醒的那时——她当时以为汉尼拔患了流感要死了。

  她应该用闪灵去想办法帮他驱散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之前贝蒂从未成功过,这一次,贝蒂却没有在汉尼拔的身上感觉到明显的阻碍感,贝蒂对汉尼拔脑子里那团乱糟糟的东西发动了一个意念攻击。

  在这期间,贝蒂抓着汉尼拔的手对他说:“汉尼拔。汉尼拔,没事,别害怕。”

  汉尼拔的眉头缓慢地松开,他的呼吸变得很浅,原本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他像摊开的烂泥,也像是死去的动物,一动不动。但是贝蒂知道汉尼拔的情况完全地稳定下来了。

  现在汉尼拔的手掌已经比贝蒂的大上一些,贝蒂小小的手掌只能用两只才能够包裹他的冰凉无比的手。她将汉尼拔的这只手双手握在掌心,然后将他的手轻轻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在心里诉说着最真挚的祝愿:希望汉尼拔能够彻底摆脱这种情况,那些乱糟糟的东西离开汉尼拔的脑子。

  贝蒂始终不觉得汉尼拔的这种情况是心理疾病问题。

  贝蒂在盯着医生门口的这几排字的时候都是这样想的。虽然贝蒂并不认识法文,但是刚才罗伯特将上面那几个字告诉了贝蒂,在医生名字的旁边的这几个字是:医学博士、哲学博士、精神病医生。

  她看见汉尼拔坐在医生的扶手椅当中,医生让汉尼拔不停地盯着节拍器的摆动。医生在试图能够催眠汉尼拔。但是贝蒂认为,汉尼拔很大程度上,他在盯着节拍器后面挂着的摆钟,在想要怎么计算出钟摆的长度。

  医生问了一些问题。贝蒂都没听,贝蒂只是想试着去查看汉尼拔的脑子中是否还存在着那团乱糟糟的东西。

  这样的过程是稍微艰难的,贝蒂又感受到了明显的阻碍感。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汉尼拔已经接受了医生的询问,很明显的,医生有什么话要单独和罗伯特和紫夫人说,贝蒂想着和汉尼拔一起走出这间诊室,打算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待。

  结果医生对贝蒂说了什么,贝蒂没听懂。但是贝蒂知道是和自己说的,因为医生的眼睛在和蔼地看着自己。

  然后这个医生对罗伯特和紫夫人说了一大堆,说了一堆之后他转头过来对贝蒂展露了一个亲切的微笑。贝蒂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有一只柔和的手掌,这只手上有一种清晰的铅笔屑的味道,贝蒂怀疑在来之前罗伯特待在自己的画室里画素描。

  贝蒂抬头看着罗伯特——在面对令人尊敬的长辈时,贝蒂才会用仰视这样的姿态,当然,如果汉尼拔长得比贝蒂高了很多很多,贝蒂也会用这种稍微显得柔软的姿态去看他。

  罗伯特将医生刚才说的话简单地概括了一下。他是这样告诉贝蒂的:“刚才医生说,汉尼拔的记忆中有一块残缺的地方。那并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接受的,所以他暂时将那些东西忘记。等到他能够承受那段记忆带给他的痛苦时,他才会想起来。”

  贝蒂想起那段她不知道,自己也不能够从汉尼拔身上探知到的经历——也就是在那狩猎的小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听起来,那好像对于汉尼拔来说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可是,她奇怪地想:明明她感觉到莱克特一家活了下来不是吗?

  “我大概需要你的帮忙,贝蒂。”罗伯特平静的眼睛看着贝蒂,他是一种严肃的神色,贝蒂也看见他这样的神色而严肃起来。

  罗伯特说:“医生让我们尽量和汉尼拔待在一起,让他的情绪好一点,然后就是希望能够让他对这样平静的生活产生依恋。当然,医生说,他这段时间里,最为依恋的是你,你是他唯一能够支撑住自己情绪的支柱,所以请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这样才能够让后面那句话更加显得重要,“请你陪伴在汉尼拔身边一段时间好吗?”

  贝蒂望入罗伯特柔和但又含着担忧的眼睛里,然后贝蒂点了点头,贝蒂用的是一种认真以及郑重的语气,她说:“我会的。这是我一直会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