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机场的登机口前,久野弥生和水原秋停下脚步。

  弥生回头,笑着道:“好啦,叔叔,就送到这里吧。”

  他们的行李已经提前一步让人送上飞机了,事实上,两人压根没带多少东西,轻装简行,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去意大利再买。

  但这对小情侣手挽手站在武田川吉面前的样子,真的像极了要去结婚度蜜月。

  武田川吉点了点头,迟疑许久,不确定地问:“弥生,你真的只去一个星期?”

  “严格来说只有五天。我周末晚上就到家了,秋哥会送我回来的。”弥生问:“叔叔,你怎么又问一遍。”

  武田川吉的视线在弥生和水原秋身上打转,被问得急了,才不得不坦白道:“我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弥生问。

  “担心你们浓情蜜意,在意大利突然结婚。”武田川吉说,“我知道你会回来,问题是,度蜜月一般都是一个月起步的吧?”

  水原秋勾了勾唇,轻笑了一声。

  弥生被这一声笑弄得脸红,气急道:“……叔叔,你怎么总是想那么远啊!!”

  武田川吉无辜摊手,开玩笑道:“没办法,谁让你们两个总是给我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啊?”

  “就那种——”武田川吉努力形容:“在一起度过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事。彼此心意相通,无需言语,一个眼神就能默契地领会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那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弥生:“……”

  水原秋:“咳……”

  ——叔叔,你知道你某种程度上真相了吗?

  武田川吉看了他们两眼,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弥生顿时有些紧张,紧绷着脸,问:“您怎么了?”

  不自觉,连敬语都用上了。

  武田川吉笑道:“我说错了,你们是‘老夫少夫’才对。”

  都是男人嘛,而且弥生的年纪也还算小。

  弥生:“…………”

  久野弥生的心脏跟坐了过山车似的,一下飞起一下坠落,闹得他一时失语,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该出发了。”水原秋淡定道。

  弥生倏地回神:“对!叔叔,那我们走了噢。”

  “去吧,路上小心。”武田川吉挥了挥手,在登机口的闸门外,看着几个黑衣保镖簇拥着那两人渐渐走远。

  高大的男人展臂揽着黑发青年的肩膀,两人姿势自然而亲密,弥生侧着脸,微微仰头跟水原秋说笑。

  不知水原秋说了什么,青年故作恼火地瞪他一眼,上扬的唇角弧度却不见落下,眸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光,似乎非常期待这场旅途。

  武田川吉静静地站了片刻,恍惚间,竟然从青年颀长的背影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他当年也是这样,总是默默站在远处。送姐姐出国留学、送姐姐出嫁,看着姐姐从独自一人到身边多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个陪伴她一生的丈夫。

  时光飞逝。

  他又站在了这里。好在弥生和姐姐一样,面上都洋溢着笑,幸福的笑。

  “……真好啊。”

  武田川吉感慨道。

  等弥生和水原秋彻底走远,再也看不见背影,武田川吉才转身离去。

  他也请了一天假,没有回警视厅,而是开着车,去了一趟横滨。

  横滨公墓。

  武田川吉捧着一束鲜花,拾阶而上,中途拐了一下,沿着小道,穿过数个墓碑,停在了其中一个墓碑前。

  久野夫妇就沉眠于此。

  “姐姐,姐夫,我来看你们了。”

  武田川吉将鲜花在碑前放下,他半蹲下,公墓的工作人员会定期打扫,因此墓碑都很干净整洁。但武田川吉还是认真地擦了一下墓碑上的灰尘,把久野夫妇的黑白合照擦得干干净净。

  而后,武田川吉盘腿坐在墓前,沉默了很久。

  从东京驾车到横滨这几个小时,他打了无数腹稿,想说的话太多了,结果临到墓前,却又慌乱到不知该从何说起。

  微风拂过,花枝摇颤。

  哑然片刻,武田川吉抓了抓后脑勺的发,突然笑了。

  “真是丢脸啊,又让你们看笑话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武田川吉语调轻快地说,“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弥生长大啦,现在过得很幸福噢。”

  **

  飞机上。

  久野弥生在靠窗的宽大座椅上坐定,水原秋坐在他的身边。

  飞机正在跑道上滑行,弥生偏过头,看着窗户出神。

  水原秋摸了摸他的发,温柔地说:“不怕,有我在。”

  久野弥生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飞机滑行、起飞,穿过云和雾,在蓝空翱翔。

  全程没有说话,神态平静,肩膀肌肉放松,除了在轻微推背感传来的的那一刻握住了水原秋的手之外,再没有别的异样。

  弥生当然是不怕的,因为他并非一个人坐在这里。

  只要他知晓自己并非孤独的,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等到开始平稳飞行后,空姐端来了饮品和点心。弥生看了几眼远处的白云,说:“好像棉花糖。”

  “到意大利,我带你去买。”水原秋说。

  哪怕是私人飞机,条件也有限,做正餐、点心都可以,甚至有吧台能调酒,但棉花糖就有点为难了。

  久野弥生笑吟吟地看着男人,拖长了嗓音,说:“妈妈以前不让我多吃,说会蛀牙。”

  水原秋一怔。

  弥生飞快看了眼四周,没人。他牵起仍旧与男人十指紧握的右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他的手。

  “哥哥,等回日本……我们一起去见爸爸妈妈,好不好?”久野弥生小声问道。

  万米高空之上,水原秋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手掌不自觉收紧了,紧扣住不让弥生松开。

  “……好。”他哑声道,“我去和妈妈说,她会同意我给你买棉花糖的。”

  弥生乘胜追击,说:“那他们也一起去,可以么?”

  水原秋沉默:“……”

  弥生倾身向前,贴近水原秋的面颊,在男人唇角落下一吻。

  “好不好?”弥生问。

  水原秋闭了闭眼,所以说,他真的不喜欢弥生跟着波本他们乱学Honey Trap,当初要弥生离那些乱七八糟的招数远一点,一点都没做错。

  弥生贴得这么近,整个人都快坐到水原秋身上了。他们俩人的听力何其敏锐,正僵持不下时,突然听见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即就是高跟鞋哒哒极速后退离开的声音。

  弥生:“……”

  他冷静了一会儿,还没说什么,空姐突然去而复返。这回连鞋跟的声音都收敛得近乎于无,要不是弥生经验丰富,此时又过于全神贯注,恐怕都察觉不到她的靠近。

  充当空乘的Mafia小姐姐见惯世面,发出惊呼只不过是身为cp党当面吃到糖的惊喜。她低垂着眼,体贴地在两人身后的小茶几上放下了什么,头没抬起过,迅速倒退着离开。

  “咔哒。”是门关上的声音。

  这架私人客机很大,不同功能的舱室之间有隔断的小门。弥生他们现在待着的算是“客厅”,沙发、茶几、皮椅、电视都有。

  久野弥生维持着半撑着男人椅背的姿势悬空着,腰很酸,但他不敢动。

  水原秋问:“你怎么不问她拿了什么过来。”

  弥生:“……”这他敢问吗!

  水原秋闷笑一声,闪电般抬手一摁,弥生惊叫一声,跌坐在水原秋的腿上,双手改为扶着男人的肩膀。

  弥生的脸顿时烧红起来,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水原秋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你早就成年了不知多少回,如今是时候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代价了。”

  “唔——”

  男人圈扌包着怀中青年,那腰纤细得盈盈一握,水原秋的拇指划过衣摆。

  他探手入内。

  常年持刀握枪的手指并不细腻,枪茧使得指腹、虎口都略显粗粝。一旦微微用力擦过上好的绸缎时,便容易在那丝绸般的软布上留下痕迹。

  弥生当杀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一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练过枪。水原秋曾经送了他一把纯黑色的捷克制,CZ-75,还有一副金丝边的咒具眼镜,为了防止万一可能发生的咒灵袭击。

  眼镜什么的是没机会用上了。

  但弥生在细细密密的亲wen中,深刻感受到了CZ75的硬度。

  丝绸般的布匹光滑又细腻,可惜就是太脆了,拂过丝绸都要小心温柔才是。

  不然丝绸的主人会颤抖着,欲哭不哭,眼泪要掉不掉。咬着下唇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水原秋,无声求他松手。

  又或是在求一个解脱。

  水原秋却在这时候,提起了另一件事。

  “第十九周目的时候,你在浴室里瞒着所有人做了什么?”

  久野弥生的思维都是断的。

  他后仰着,试图躲避恶狼的撕咬。却不过是让自己落入另一个陷阱,比如脆弱而敏敢的喉结。

  “嗯?”水原秋逼他开口,“这里隔音很好,他们不会进来的。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弥生总算松开牙关,他鼻音浓重,带着哭腔说道。

  “撒谎。”

  水原秋说:“我醒着,目睹了全程。”

  “你——”弥生愕然地睁大眼睛,黑眸里有莹莹水光,“你没有睡觉?那我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应?!”

  “应了怎么看你。”水原秋说。

  “变态。”弥生骂他。

  水原秋顿时笑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匪气。

  “可你喜欢我。”

  弥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水原秋是从他对恋人的幻想中诞生而出的男人,从外貌到性格,再到两人的相处方式,无一不戳在弥生的xp上。

  弥生无比绝望:“我到底被多少人看见了私下在这样那样!”

  救命,他还要脸,还想见人的!

  “你是问相原晴辉和沙利叶么?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沙利叶明明……”

  “恶魔的话你也信?”

  水原秋不屑道,“他擅长灵魂搜索,拿关键词强行让你回忆起过去,是在骗你的。至于你在药妆店看着套……你情绪失控的时候经常放开记忆共鸣,无意中看见的吧。”

  “你当时为了完成特级任务,精力耗损极大,还受了伤,为了给你的精神力减负,确认安全后,他们都主动沉睡了,留我守着你。”

  水原秋毫不客气,一点儿都不委婉地说:

  “如果他知道你喊着我的名字,射,他就会明白你的心意,早早识趣地放弃。”

  弥生:“…………”

  不要说这么直白的字啊啊啊啊啊!你不害臊吗!

  水原秋贴在青年的耳畔,耳鬓厮磨,温柔添吻。

  “再做一次给我看吧?好吗。”男人沉冽的嗓音比往日更加沙哑,落在弥生的耳里,蛊惑意味十足。

  弥生沉痛地闭上眼,他真的没救了,他明明不是声控也不是手控,但水原秋随便说一句话,随便露一下手,他都觉得好听好看得要命。

  偏偏弥生又知道,他怎么看水原秋,水原秋就一定是怎么看他的。

  因为他们生来就该是对方的伴侣,爱人,无论是哪方面。

  青年的手掌被强硬牵握着向下。

  CZ75是半自动手枪,必须由木仓手通过火药气体带动枪机,推动套筒后退,周而复始,才能发射弹药。

  一旦开始,弹药何时出膛,掌握在那人手里,弥生说了不算。

  要由那人扣下扳机,才能顺顺利利地开出这一枪。

  “松手——”弥生哭着求他。

  “等我一起。”

  水原秋不让,微微仰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黑发青年。

  飞机平稳飞行,偶尔才会颠簸一下,这个舱室始终无人打扰,舱门紧闭,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外泄,隔音确实很好。

  直到顶端。

  在极致的快乐中,

  久野弥生呜咽着,狠狠一口咬在男人的肩膀上。

  水原秋纵容着,偏头亲吻弥生汗湿的面颊和鬓发。

  弥生累极了。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半闭,放松地倚靠在水原秋的肩头,沉沉睡过去了。

  至于一身狼藉,飞机上有淋浴室。

  秋先生会帮他清理擦拭的。

  **

  与此同时。

  意大利,摩德纳。

  一架飞机安稳地落在了加百罗涅家族的私人停机场里,机型流畅,机身刻着彭格列的家族标志。

  迪诺·加百罗涅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的下属们在两侧垂手而立,表情严肃。

  舷梯放下,率先出来的却不是期待已久的小师弟,而是银发绿瞳,一身干练精致西装的狱寺隼人。

  “哟,狱寺。”

  迪诺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不顾狱寺的反对,直接搭在了银发男人的肩上,哥俩好的揽住了他的肩。

  照理说,迪诺作为加百罗涅的BOSS,这时候不该动的,狱寺隼人是作为左右手、保镖,提前下飞机执行首领的安保工作,迪诺哪怕要以示友好,点点头打个招呼就行。

  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

  这一点在等级森严的Mafia中更加适用。

  但迪诺偏不。

  或许对其他家族,迪诺会遵守墨守成规的潜规则,维持表面的礼仪。

  可现在又没有外人,大家都是自己人,随便一点啦!

  迪诺笑道:“阿纲怎么还没下来啊?话说你们三天前就该从西西里过来了,怎么突然推迟了行程?”

  “有意料之外的客人造访彭格列。”狱寺隼人尽量客气地把迪诺的手臂推下去,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初一点就炸的暴躁脾气了。

  “客人?”迪诺一愣。

  他还在思索是哪位客人的时候,头皮突然一紧,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危机到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是reborn大魔王雷达响了!!!

  迪诺泪流满面,连滚带爬躲开迎面而来的子弹,没什么底气地大声抱怨:“reborn,这里可是加百罗涅,你什么时候才能在下属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reborn手里的枪化作一只变色龙,沿着男人的手,爬到他的肩膀上——那是reborn的爱宠列恩。

  俊美异常的男人仍站在舷梯之上,弯弯的鬓角被他的情人称为“魅力的象征”。

  “哼。”reborn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冷笑声却无比清晰。“你的面子不是在十几年前就丢完了么?在你哭着喊着挥鞭子,却把自己缠成一团的时候。”

  两侧的下属们严肃的表情顿时破功,强行压抑的窃笑声此起彼伏。

  “BOSS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

  “哎呀,当时练鞭子反而绊倒自己的样子真可爱啊。”

  “哈哈哈!”

  迪诺故作恼怒地呵斥他们,“闭嘴,快闭嘴!”

  其实并没有生气,大家也知道他没有生气。

  因为这种事从小到大发生太多次了。

  在私下的时候,加百罗涅和彭格列的氛围差不多,还是很放松的。

  迪诺不再理会他们,忙着跟走下舷梯的沢田纲吉拥抱。

  “阿纲!一路还顺利么?”迪诺笑容满面地问。

  沢田纲吉:“很顺利,迪诺先生,劳你久等——呜哇!”

  沢田纲吉还想耍个帅,展现自己身为彭格列十代目的稳重,结果下一秒就险些被一个小石子绊倒。

  “小心!”

  迪诺手忙脚乱地扶他,结果差点两个BOSS摔成一团。

  还好狱寺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一个,把两人稳住了,他们身为BOSS的面子和尊严才没有一起摔碎。

  “还好还好……”纲吉心有余悸地,担心踩到披风又摔倒,小心翼翼地把被风刮乱的披风整理好。

  由此可见。

  有些根深蒂固、刻进DNA的东西,是再过十年都不会变的。

  reborn简直没眼看。

  “两个人都没有长进。”

  男人长长地叹息,随后却是伸出手掌,绅士地往里一递。

  “尤尼,小心台阶。”

  意大利男人的优雅和风度,在这一刻尽显。

  “谢谢,reborn叔叔。”

  一个女孩子搭着reborn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舷梯。她带着大大的白色帽子,白色披风,左眼下方有着五瓣花的印记。

  “尤尼也来了?”迪诺一怔,问道:“你也对摩德纳拍卖会有兴趣么?怎么不见伽马。”

  “伽马之后就到。迪诺先生,您好。”尤尼笑道。她的笑容清澈干净,温和,带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尤尼,吉留涅罗的现任BOSS,阿尔柯巴雷诺的大空。伽马是尤尼的下属,贴身护卫她的安全。尤尼如果要出远门,伽马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

  而尤尼孤身一人出现于此处,或许正因为reborn也会来摩德纳。

  reborn曾是晴之奶嘴的拥有者,换句话而言,尤尼算是他的首领。有最强杀手陪同,尤尼是绝对安全的。

  而迪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意料之外的客人”——狱寺是这样告诉他的,然后,他就看见了尤尼。

  尤尼很少出远门,也不爱参与这种里世界的活动。区区一个定期举办的拍卖会,还不够吸引两位“7的3次方”拥有者同时出现在此处,而且还是首领。

  沢田纲吉的表情告诉迪诺,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一定有某件足以惊动两个家族的事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