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野弥生时常在想,自己的存在真的是必要的吗?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意义。

  若说有,那他为什么没有一点主角光环,除了总是能遇见各个片场的主角之外,他就像是一位从全世界路过的路人甲。哪里都有他的名字,哪里都有他的影子,但睁眼闭眼,一切又清空了。

  路人甲的待遇就是如此吗。

  无论是他多么用心经营的羁绊,无论是他多么想要逃离的命运,到头来,所有呈现出来的现实好像都在告诉你:

  ——你是在白忙活一场。

  不是吗?当他死于枪杀、死于刀伤、死于爆炸、死于咒灵、谋杀、病痛、机毁坠海、坠楼……谁会记得他是为何、为谁而死呢?

  太宰治的《完全自杀手册》算什么,如果久野弥生愿意,他能够为太宰治编一本《完全死亡手册》。

  若说他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整个世界又好像在围着他转。

  当他死去,整个世界便会停摆,回溯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无论是世界重开,还是他本人重开,久野弥生都宁愿一厢情愿地认定为是整个世界都因他而重新开始了。

  就像一个路人甲给自己找的些许慰藉。

  久野弥生遇到过世间最大的恶,但他也遇到过世间最大的善。

  他会在十四岁的月夜里一次又一次睁开眼,父母的血液从伤口往下淌,滴在年幼的孩子面颊上,他麻木地抬起眼,入目是足以刺伤眼睛的鲜艳的红。

  久野弥生恨像血一般的红色,厌恶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在他脏了手,蹲在路边对自己产生自暴自弃的情绪时,一位在花店工作的陌生女孩微笑着递给他一株鲜红的红色玫瑰,温柔地请他开心一点,说很喜欢他的笑容。

  他突然记起来,妈妈也是喜欢红玫瑰的。

  那点恨突然如冰雪逢春,渐渐消融了。

  弥生藏着那朵来之不易的玫瑰,上了琴酒的保时捷,琴酒问他藏了什么,弥生支吾着不肯说,被瞪了好几眼,才从怀里拿出被差点压扁的玫瑰花。

  琴酒看他两眼,嗤了一声:“哪来的。”

  “花店做促销活动。”

  “检查过了吗。”

  “嗯,没有定位和窃听的。”

  琴酒便没有再管他,一朵花而已。

  弥生以为过关了,窃喜地把那朵红玫瑰重新塞进怀里,中途却被告知乌丸莲耶要见他,因为他是这批杀手训练营中最优秀、最出色的首席。

  上一任首席是琴酒。

  通知来的突然,乌丸莲耶给的时间仓促,地方又偏远,一路改道过去,弥生是第一次见BOSS,他紧张得忘了在进门前,把怀里的花交给门外守候的琴酒保管。

  乌丸莲耶把玫瑰花从少年的怀里扯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傲慢地说:“身为我忠心的杀手,你不该喜欢这样软弱的、只有漂亮架子而不实用的东西。”

  他当然不会用真身见一个还在成长期的下属,因此站在久野弥生面前的只是一个加载了程序的、披着黑袍的机器人。

  弥生单膝跪在乌丸莲耶的脚下,连那朵花的尸体都不能多看一眼。

  乌丸莲耶用戴了黑色手套的机械臂掐着少年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时,弥生才从眼角的余光瞥见几片残破的花瓣。

  乌丸莲耶冷漠地问:“你是无心无情的杀手,不准喜欢会让你软弱的东西,知道了吗?”

  “……是,BOSS,我明白了。”久野弥生恭顺地仰头望着他,眼底一片孺慕与崇敬,俨然一副忠心耿耿好杀手好下属的模样。

  但弥生心里却在想:琴酒都没管我,你乌丸莲耶算哪根葱。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你,把枪口连着玫瑰花塞进你的嘴里,一枪崩了你的脑壳,也好看看你脑子里的水是不是都是坏水。

  他退出密室,重新坐上琴酒的保时捷。

  琴酒无意间瞥了一眼,问:“你的花呢。”

  弥生说:“被BOSS扔了。”

  琴酒顿了顿,像是从遥远的回忆里刨出了什么细节。他抽出几张大额钞票,甩给还没正式独自接任务、穷困潦倒的小孩,漫不经心道:“是我忘了提醒你,拿去重新买一束。明天的任务不许迟到。”

  弥生在组织分配给他的宿舍门前下了车。他望着保时捷远去的车灯,猜测琴酒可能也在过去犯过类似的错误,或许也被乌丸莲耶丢掉了什么“会让人软弱”的物件。

  当时太晚了,弥生在街头绕了半天,没找到一家还开着的花店,最后只好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他拿着钱,奢侈地买了两份汉堡套餐,又卖乖跟店员小姐借了一面店里的老旧立式镜子。

  组织的安全屋有窃听,不想回去。

  弥生坐在无人能看见、也没有监控能看到的角落,他把两个托盘整齐地摆在面前,镜子立在面前。

  他在镜中看着水原秋的脸,水原秋在镜中看着他的脸。

  两份汉堡,久野弥生先吃第一份,水原秋再用第二份。

  弥生趴在镜子前,戳戳水原秋的脸,指尖触到冰凉的镜面,他却已经很满足了。

  “哥哥会给我买玫瑰吗?”他小声地问。

  【会。】

  水原秋没有犹豫,他温柔地说:【我一定给你世上最漂亮的玫瑰。】

  “花总是会凋谢的,那还漂亮吗?”

  【我会找到永不凋谢的玫瑰。】

  “听起来真好。”弥生微笑着,轻声道,“哥哥,我好期待。好希望能拥抱你。”

  【睡吧。】

  水原秋说,【你想我,我就入梦去见你。】

  久野弥生有宿舍不回,有床不睡,有被子不盖,就那么趴在快餐店的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久野弥生错过了很多。

  比如第一世时,中原中也没能递到他手里的飞往意大利的机票和旅行手册。

  比如当时再走一百米就会看到一家深夜仍开放的花店。

  比如五条悟在他墓前压根没有半点笑意。他没有开无下限术式,任由雨水簌簌落下,面上都是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久野弥生错过这些,并且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他唯一记得的,是他同样拥有很多珍贵的东西。

  比如中原中也塞进他手里的草莓牛奶、陌生人递来的玫瑰与善意、琴酒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宽容,还有五条悟弯腰从床底拽出一根绳索,两人在灰尘中一边呛咳一边大笑的珍贵回忆。

  但最难忘记的,果然还是七月末的那一天。

  久野弥生在一片漆黑中推开卧室的门,突然之间“砰”地一声,数不清的彩带在空中飘扬着,落了他一身。

  少年就像受惊的猫一样,打了个激灵,竖起炸起的乱毛看向室内。

  乱七八糟的笑声响起,彩灯的光骤然亮起,彭格列的朋友们笑着看着他,对他说:“生日快乐!”

  沢田纲吉推着小车向少年走来,小车上放着一个高高的蛋糕。奶油雕出的花朵大小不一,样式不一,放在一起有种诡异的美。最上面空出了一大块,蛋糕旁边还放着一个装了奶油的裱花袋。

  笹川了平把裱花袋塞进少年手心,催促道:“水原!七濑!你们极限地快一点啊!”

  久野弥生茫然道:“……什么?等——”

  水原秋和七濑里绪却“抢”过了久野弥生的身体操控权,两人先后接过裱花袋,一人半句,在蛋糕上写下了用罗马音拼出来的久野弥生的姓名。

  一半飘逸,另一半歪斜,竟然出奇和谐。

  这种风格,显然那些样式各异的花也出自不同人的手。

  沢田纲吉给蛋糕插上蜡烛,点燃,捧起端到少年的面前。

  “祝你生日快乐。”他笑着说,“弥生,快来许个愿吧。”

  久野弥生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庆祝过生日,他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可是有人还帮他记得。

  弥生被山本武轻推着背,走到人群的中央。作为云雀恭弥的出席代表——云豆,挥动着翅膀飞过来,落在少年的发顶,用稚嫩的鸟鸣唱着走调了的生日快乐歌。

  弥生一边想着云豆不是只会唱并盛中学的校歌吗,一边在明明灭灭的烛光前闭上眼睛,双手交握,低头许愿。

  他犹豫了好久,最后只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能和大家在一起。

  睁开眼后,蓝波凑过来,好奇地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久野弥生故作深沉道:“不可说,不可说。愿望说了就不灵啦!”

  **

  日本,东京。

  吠舞罗。

  “吃饭就好好吃,不要玩弄食物。”草薙出云敲了敲少年的脑袋,把久野弥生从漫长的回忆中拖拽出来。

  久野弥生低头看看被自己撕成不规则形状的吐司,心虚地讨好一笑,三两下就把面包啃完了。

  他斜靠在吧台边,看半睡不醒的周防尊从冰箱里摸出一盒草莓牛奶,插上吸管,站着就开始喝。

  包装袋好眼熟,

  久野弥生多看了几眼,才恍然惊觉——这不就是中原中也曾经搬了好几箱到他宿舍,说多喝可以长高的牛奶么。中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就每样都买了点。

  这个牌子还挺火。

  久野弥心想到,也不知道老板知不知道他家的草莓牛奶很受欢迎。

  不仅被港口Mafia的重力使强力推荐,赤王每天早上都要来一盒,雷打不动。

  或许是少年的视线停留太久,周防尊疑惑地回头,又摸出一盒,问:“你要?”

  久野弥生连忙摇头,他举了举手里的牛奶杯:“不用啦。”

  周防尊就把牛奶塞回冰箱。

  少年盯着周防尊和草薙出云看了半天,直到两个男人都受不了了,绷着脸问他到底想干嘛,闲着无聊就等八田过来带他出去玩。

  “我不是想着玩啦。”

  少年说,“我只是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抓人啊?”

  他迫不及待想把无色吃掉了。

  因为是无色害得周防尊掉剑,他为了吠舞罗,在黎明前夕拒绝了沢田纲吉的邀约,没有登上云雀恭弥的专机。

  他要吃掉无色之王,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弥生向来如此睚眦必报,并以此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