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要求留在横滨,是为了织田作。

  他不能忘记是织田作帮他收敛了父母的遗体,在他茫然绝望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尽管对于织田作之助而言,这不算什么。

  但对于久野弥生而言,这是莫大的恩惠。

  他要救下织田作之助。

  久野弥生是一个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在行动之前,他就猜到自己有极大概率会遇到危险了。

  落入港口Mafia的手中,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被mimic抓走,那是真的死定了。

  但他必须去做。

  不仅是因为织田作于他家有恩,更是一种说不出的……

  冥冥中的直觉。

  ——久野弥生必须去救织田作之助。

  **

  要救,可怎么救,又成了新的问题。

  弥生也不知道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他只知道:

  如果能让太宰治提前知道森鸥外想要异能开业许可证,再让他联想到mimic首领纪德的异能和心病——找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战死——太宰治一定会把所有事串联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应该让织田作之助知道mimic会盯上他的孩子。

  Mimic会用杀死孩子和友人的无耻招数,逼织田作之助踏上死斗的不归路。

  久野弥生做了很详细的计划。

  他打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罗列出来,再用打印机打印成一份信,塞进信封里。

  不手写,就不会有辨认字迹的机会。随便去找一家打印店,自己亲手打印。横滨打印店众多,普通的店铺加上普通的纸张,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信封跟信纸一样,用配套的牛皮纸就好。最烂大街的款式,没有任何特色,也就不会被发现。

  久野弥生不希望被卷入横滨的战役中。

  他马上就要离开横滨了,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那还无所谓。

  可是……武田叔叔是无辜的,他不该被卷入Mafia的事情中。

  至于如何递送。

  织田作之助寄养孩子们的一楼是个西餐馆,弥生可以伪装成是个客人,进去就餐后,把信封和纸币都压在餐盘下。

  老板去收餐的时候,自然会看见,转交给织田作。

  到这一步,弥生就可以功成身退。他已经竭尽所能,之后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弥生把稿子撰写成文档,存在U盘里。

  翌日一早,他正准备出门找打印店,突然面色一僵,意识到了自己计划中的两个漏洞。

  ——第一,坂口安吾的异能力是「堕落论」,可以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他不知道织田作的家在哪里,更不知道那家西餐厅的具体位置!

  “……”

  地址都不知道,还想偷偷摸摸寄信?!

  小弥生大受打击。

  早知道那一夜,织田作之助邀请他去家里过夜的时候……

  不。

  弥生心想,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拒绝织田作。

  当时只想跟自己的父母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弥生无法记住全部细节,只依稀记得那家西餐厅是在一条宽敞的马路边。似乎自带一个小院子,不远处有其他民房。

  可是放眼全横滨,这样的房子太多了,跟大海捞针一模一样!

  在防着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大海捞他之前,弥生得先捞一把。

  就很郁闷。

  久野弥生决定试一试。

  听说伪装的话,跟本体形象差别越大越好。

  第一天,弥生把以前为了参加漫展准备的银白色假发戴上,穿了增高鞋。

  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差点把脚崴了。

  晚上疲惫地回家后,弥生决定明天老老实实穿球鞋,方便走路。

  第二天,没找到,但顺路确认了哪家打印店最偏僻最破,可以供客人自助打印。

  第三天,没有收获。

  第四天,路过了一栋外表老旧的红砖瓦墙办公楼。

  弥生在那里驻留了几分钟,仰头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离开武装侦探社的楼下后,弥生又在横滨市里转了一整天。

  他估计一天得走上万步,脚底都快走出水泡了,累得要命,还始终一无所获。

  但弥生不打算一头雾水地找下去了。

  他回到家,摘下假发——每一天他都会做好伪装才出门。

  第五天。

  久野弥生对着镜子,用两世参加漫展当coser的经验,把银白色的假毛固定好,免得不慎甩掉。

  他对着增高鞋犹豫许久。

  崴脚的阴影太大了,弥生最终没敢穿。

  没必要了,反正都会被看穿的。

  弥生随手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换上,戴好口罩和全指手套,匆匆出门了。

  他在提前看好的自助打印店把信件打印完毕,封进在店里买的普通信封中。

  拿着这封信,敲开了武装侦探社的门。

  与谢野晶子打开门,看见了一位奇怪的委托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即便在室内也不愿意摘下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双手都戴着全指手套。

  他并不算高,大概是少年的清瘦体型。上半张脸挡在帽檐的阴影里,下半张脸被宽大的黑色口罩遮挡住。

  除了帽檐边缘露出的几缕银白发丝,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上门委托还搞藏头露尾这一套?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与谢野晶子警惕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白发少年抬起头看她,如黑曜石一样的双眸温润沉静,不像是个坏人。

  他展开一张纸,对着与谢野晶子举起。

  与谢野定睛一看。

  那一张A4字上打印了一行字:

  【我是来寻求委托的。很抱歉,我现在不能说话。我可以进去跟你详谈吗?请务必帮帮我。】

  “……好吧。”

  与谢野晶子拉开办公室的门,把少年让进来:“我带你去会客区……啊,我们这边很多房间还在装修,会客的地方比较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

  少年摇了摇头,眉眼弯了弯。随即又低下头,把自己的面容遮住了。

  即便挡着大半张脸,也挡不住过盛的容貌。

  还有兔子一样无害的气质。

  与谢野心软了,语气温和许多:“跟我来。”

  现在的武装侦探社还在起步中,所谓的会客区,也不过是在社员们的办公室里空出了一个角落,摆放了茶几和沙发。

  久野弥生乖巧地跟在与谢野身后,路过一张办公桌时,随手把信封压在了桌上。

  自己空着手走到角落,在沙发上坐下。

  与谢野按惯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虽然她觉得这位委托人用不上。

  弥生果然没有摘下口罩。

  他前倾身体,靠近对面的与谢野,小声地说:“与谢野小姐,我是来委托侦探社为我办一件事的……乱步先生呢,他不在社里吗?”

  “乱步和社长去市中心处理市政一个……不对!”

  与谢野晶子拧着眉,质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好像很了解侦探社啊。”

  “武装侦探社在横滨是很出名的异能组织啊。”

  白发少年的话中带着理所当然的笃定,说道:“武侦是维护横滨和平的重要一份子,而且,你们经常会帮市民们处理委托。横滨没有人不知道武装侦探社吧?”

  与谢野晶子茫然道:“是这样吗,我们已经这么出名了?”

  “是的哦!”

  “那你在门口的时候为什么要举个牌子,现在却又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嗓子发不出声呢……”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啦。”

  白发少年双手合十,恳请道:“总之,我真的是来下委托的。”

  “乱步不在。你如果找他——”

  “你在也可以的。等乱步先生回来,与谢野小姐再转告他就好。”

  与谢野盯了少年半天,终于点头:“说来听听。”

  久野弥生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办公室的门边窜了过去。

  门被带起开了一个小缝,发出轻微吱呀声响。

  “什么人?!”

  弥生如同惊弓之鸟,倏地起身,唰地看过去。

  与谢野晶子被唬了一跳,连忙起身,循着少年的视线望过去。

  看清那个熟悉的尾巴后,松了口气。

  “是野猫啦。”与谢野安慰道,“我经常喂猫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只猫总是不肯进办公室……次次溜进来吃饭,都是挑人少的时候。”

  久野弥生顿时了然。

  ——因为福泽社长身上的杀气太重,猫狗畏惧不敢上前。可怜社长是个猫控,却从未摸到过半根猫毛。

  他讪讪坐下,自觉闹了笑话,更加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就差把自己埋起来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弥生小声道。

  “这倒没什么。”与谢野纳闷:“不过你说话声音一直这么小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也不用担心别人听到,你可以说大声一点。”

  那可不行。

  「堕落论」会听见的。

  弥生摇了摇头,却没有过多解释。

  他轻声提出自己的请求——让侦探社为他转交一份信,收件人名叫织田作之助。

  可当与谢野询问地址时,白发少年又说不出具体地址,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偶尔还会停顿一下,像是在竭力回忆什么。

  看来不仅要递信,还要找人。

  与谢野尽职尽责地询问那位“织田作之助”的相关信息。

  “比如职业,年龄,外貌……什么都可以,尽量详细。”

  白发少年形容了织田作的外貌特征,又说:“年龄的话,似乎是二十二、二十三岁,但是看起来却像个二十七岁的大叔。”

  “他家养了五个小孩,都是战争孤儿,是他从战场抱回来收养的。”

  与谢野点了点头:“特征越鲜明,越好找人。他有没有什么朋友?”

  “有,是——呃!”

  白发少年突然抖了一下,住了嘴。

  “?”

  “对不起,那个人的话……我还是不提的好。”

  与谢野:“?你不说我怎么找?”

  白发少年坚定道:“如果是乱步先生的话,他一定可以的!”

  与谢野:“……”

  怎么说呢,难道要谢谢你对乱步的信任?

  弥生不是故意的。

  太宰治目前还是个港口Mafia干部,一举一动牵扯甚广,身旁一定有森鸥外的眼线。

  免得武侦要找织田作,却被森某人发现了。

  他把织田作之助形容了一遍,末了才说:“他现在在港口Mafia当后勤跑腿人员,侦探社找人的时候,请务必小心。”

  “他平常会和友人在一家名为Lupin的酒馆聚会,你们可以试着去蹲点。”弥生建议道。

  竟然是港口Mafia!

  与谢野对这个组织——特别是组织首领森鸥外——一点好感都没有。

  她当即一挑眉,冷冷道:

  “既然都知道了他会出现的地点,你自己怎么不去蹲点?”

  ——该不会是港口Mafia给武侦设下的陷阱吧?

  是啊!

  他怎么就不去Lupin试试?

  弥生起初有些懊恼,随后又释然道:“……算了,那个地方,我不能去。”

  没满二十,不给进酒吧。太宰治能进,是因为他是干部,有特权,没人敢反对吧。

  “不见面也好。”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胆子见黑时宰。

  何况去了Lupin,不就跟他的计划完全相悖?直接去见正主,这一身伪装还想逃过太宰的眼睛?

  与谢野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请当做是我的自言自语吧。”

  白发少年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递过去。

  “这是委托费。”

  与谢野晶子一看,给多了啊。她摆了摆手,正要让少年收回几张,少年却让纸币往桌上一放,径直走到一张桌前。

  他把信封双手递给与谢野晶子。

  少年没说一个字,但与谢野懂了。

  这就是委托侦探社转交织田作之助的那封信。

  与谢野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把信放我办公桌上的?”

  白发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像来时一样,不肯再说一句话了。

  他低垂着头,用宽大的帽檐挡住眉眼,连那缕轻飘飘的银白发丝都被仔细撩到耳后。

  少年一言不发地转身跑走了。

  与谢野下意识拿着信封和那几张大额面纱追了上去。

  “喂!你给多了!而且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追到尽头,才发现少年没搭电梯,竟是中途拐去了逃生楼梯。

  从楼梯跑走了。

  “神秘兮兮的……”

  与谢野叹了口气,走回社里。

  她把信封放在桌子上,特意拿了本书压住,准备等乱步回来第一时间交给他。

  接着,她起身去把弥生没动过一口的茶杯洗干净。

  哪知道去个茶水间的功夫,再回来时,信封竟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与谢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把茶杯放下,连忙翻找着。

  办公室的大门正好打开。

  乱步抱着一袋零食走进来,进门便开始炫耀:“与谢野,今天社长给我买了粗点心哦——”

  “乱步!”

  与谢野转身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面上难掩惊慌:“快过来看看,我东西不见了!”

  很少会看见与谢野这样的表情。

  江户川乱步一怔,皱了皱眉,立刻严肃起来。

  “是什么?”

  乱步一手抱着零食袋子,另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眼镜。与此同时,目光已经把办公室扫了一圈。

  “是一封信。”

  与谢野接过乱步左臂怀抱着的零食袋,替他拿稳,把方才的奇怪委托解释了一遍。

  “我怀疑是有人跟踪他上来侦探社,所以他在门口才一直不出声……是不是有人趁我离开,把信拿走了?”

  与谢野忐忑不安。

  她虽然不想管Mafia的事,可也不想因为她的过失让那位白发少年和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出事。

  毕竟侦探社已经算是接下了这个委托。

  乱步还没戴眼镜,就已经在与谢野的桌子上看见了一根猫毛。

  他戴上眼镜,单手一挥披风,大声道:“异能力,「超推理」——!”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披风被突然出现在室内的狂风吹得高高扬起,飒飒作响。

  乱步哼笑道:“就让名侦探来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

  与谢野晶子是真的佩服自己。

  这么着急的时刻,她都能条件反射捞起一个手持风扇,半蹲在角落对着乱步的披风狂吹。

  就……

  嗯,算了,毕竟是乱步先生。

  她连忙把风扇关掉,塞进角落里,凑过去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乱步摸了摸下巴:“不用管啦,已经有人帮我们去送信了。”

  与谢野一惊:“真的是被人拿走了!他竟然闯入侦探社!”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猫吧。”乱步说。

  与谢野:“猫??”

  乱步摘下眼镜,一把拿回自己的零食,摸出一袋撕开。

  “反正会送到那位织田先生手里的。”

  名侦探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坐在转椅上,咔嚓咔嚓地咬着薯片。

  他含糊不清道:“织田能活,另一个就不一定了。”

  与谢野一愣:“你是说委托人有危险?”

  乱步:“嗯哼。”

  与谢野忧心忡忡:“我们要不要去救人啊?”

  “来不及啦。”

  乱步像个孩子一样前后摇晃着,语气轻快,一双碧绿双瞳倏然睁开。

  他平静地说:

  “横滨最近不平静啊。社长明明警告过他们离侦探社远点的,竟然胆大至此。”

  “希望那位信使动作快一点吧。”

  “或者撑久一点也行……怎么说都是侦探社的客人!”

  乱步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薯片袋,从刚坐没几分钟的转椅上起身。

  他挥手指挥道:“估计跑远了,你跟我出去找吧。顺便给社长打个电话,看他赶不赶得及回来救人。按社长的速度,恐怕比我们还快一点。”

  “有你在,就算剩一口气也能活嘛。”

  与谢野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可以把濒死的人救活,治疗所有伤口——没死的话就要砍到濒死。

  这是要动用异能力的意思。

  与谢野晶子点了点头,快步去给社长打电话了。

  **

  另一边。

  久野弥生正在极速奔逃。

  在离开侦探社后,弥生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当时,他刚走过一条街,一股莫名的战栗突然顺着脚板底窜上头顶。

  【快逃。】

  仿佛有谁在耳边对他轻声说了这句话。

  弥生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却率先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他推开挡在面前的路人,拼命奔跑着,仿佛后面有狼才虎豹。

  十秒不到,弥生正要放慢脚步,耳朵突然在喧嚣的人群中捕捉到了那点细微的动静。

  “咔。”

  “哒。”

  【是手枪的击锤被启动了,敌人拉开了枪的保险栓。】

  没有任何道理,弥生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

  是莫名的心声。

  没有任何根据,但他就是听到了、感受到了、猜到了。

  下一刻,“砰”的枪声在大街上响了起来。

  弥生仿佛感觉到了剧烈的风声,是从右颊来的。

  【左,跳!】

  小弥生相信了这股莫名的自觉,猛地往左一跳,卫衣帽子在这一刻滑落。

  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耳尖过去,打进了路灯柱中,石块飞溅。

  弥生捂着受伤的耳朵,手上飞快地把帽子拉起来重新戴好,同时一刻不停地往前逃。

  一位灰袍人紧追不舍地追在他身后。

  弥生凭借莫名其妙的直觉和心声,躲过了几次袭击。但他终究不是次次都能幸运躲过的,在第二个、第三个灰袍人出现,加入追捕后,弥生还是受伤了。

  他半途的时候回头看了,认出来了那身灰袍。

  是mimic的人。

  剧情竟然已经展开了!

  弥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馅了,也不知道mimic到底知道了多少,以至于要这样追捕他。

  他只知道一直逃下去,哪怕左臂中了一枪,疼得眼前发黑。

  但他没能逃多远,就被mimic的人堵在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的两条岔路口,分别堵了两个人。

  身前也站了一个人。

  “为什么、要抓我……?”

  弥生剧烈喘息,强撑着才不至于到场晕倒。他捂着受伤的左臂,嗓音嘶哑。

  因为超负荷奔跑,喉咙涌起血腥气味。

  少年的兜帽在逃跑期间早已滑落,在昏暗的巷子里,一头如银河般的半长白发垂落在耳后。

  口罩倒是没掉——可弥生恨不得它掉,戴着口罩跑了一路,他真的快喘不上气了。

  三个灰袍人拿着手枪,像是知道少年没有多少战斗力,竟然松懈了不少。两个人分别堵在路口,另一个人上前来抓他。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啊。”

  灰袍人缓缓接近,冷漠道:“我昨天听见你似乎在寻找一个名叫……的店铺?还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你今天还去了武装侦探社。”

  “我什么时候——”

  弥生顿住了,mimic肯定已经盯上了织田作之助。那么,织田作寄养孩子的西餐厅自然会上mimic的盯梢名单。

  他找餐厅时不知道名字,但会偶尔向路人描述周围环境,询问是否知道地址。

  落在mimic眼里,跟报织田作之助的名字没区别。

  可恶……

  还是松懈了,早知道就一句都不问了。

  弥生咬咬牙,勉强倚靠着墙站稳:“你们想怎样?”

  灰袍人冷笑一声:“当然是带你回去见首领。”

  眼看着灰袍人一步一步走近,弥生仿若坠入无边的绝望。

  ——要死在这里了吗?

  灰袍人比他高一个头,低着头朝他伸出手,似要抓他。

  弥生仰头与他对视,眸中是不甘心。

  ——想活着。

  ——不管怎么样都好,好想活下去。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与他对视的灰袍人突然浑身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我、我的身体!”他惊叫道。

  弥生才不管那么多,猛地踹了一脚那人的裆部,用尽全力一拳揍到那人的脸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把人揍翻在地。

  灰袍人惨叫着,像个石块一样后仰,重重摔倒在地。

  弥生趁机逃跑。

  另外两个出口都有人把守,唯有面前这一条路。

  “可恶!”

  “快追!”

  “砰!”“砰!”

  “喵——!”

  两声枪响,一声猫叫。

  弥生不敢回头,怕连回头都耽误了一秒钟逃跑的时间。

  他中了两枪,一枪擦伤,另一枪打中了腰背的某个地方。

  弥生脱力,摔倒在地,又挣扎地爬起来。

  他没有回头,剧烈的疼痛和求生的欲望维持着他的理智,迫使他扶着墙壁,用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

  弥生知道他逃不了多远。

  但事实上,灰袍人竟然真的没有追上来。

  他强撑着走了几条街,街上的人见到他都尖叫着躲开,导致弥生不得不走一些无人的街道。

  弥生几乎无法思考了,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行走。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又是怎么走回家的。

  已经完全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事后,弥生死活想不起来他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能归结于人类的求生本能以及肾上腺素的刺激。

  弥生是等走到公寓楼下时,才倏地惊醒了一瞬。

  ……假发什么时候不见了?身上怎么只剩下一件贴身的T恤,卫衣呢?

  也不过清醒了短短几秒,他的神思又恍惚起来。

  弥生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回家也没用啊,他又不会处理伤口,家里又没人。

  但脚步不听使唤,坚定地往楼上走。

  ……好吧。

  弥生心想,死在家里也好过死在外头。

  就是很对不起叔叔,又要听到一个亲人的死讯。

  弥生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他甚至没有力气关门,就这么,面朝下地跌倒在玄关的地板上。

  少年闭上了眼睛。

  少年身上受了两道正中身体的枪伤,若干擦伤,浑身上下都是血污。

  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照理说,他早该耗尽体力、流血过多,死在半途才对。

  但少年偏偏就是回到家里了。

  弥生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的伤口早就不流血了。

  日暮沉沉,夕阳西斜。

  太阳彻底沉入天际线的那一刻,本该在昏迷中逐渐失去生命体征的小少年,手指突然动了动。

  他睁开了双眼。

  那双天蓝色的眼眸中,是不属于少年的沉静。

  他勾唇笑了笑,双臂撑着地板,用力站起来。

  “好久不见。”

  他对自己说道。

  **

  傍晚时分,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在巷子里相遇。

  织田作之助刚刚搜查完坂口安吾的家,并且从天花板找到了一个无法打开的保险箱。

  mimic的人对他穷追不舍,织田作之助只是闪避,尚未思考好对策,那些人就被太宰带来的手下尽数杀死了。

  “这个箱子打不开。”织田作之助手里捧着那个保险箱,对太宰治说道。

  太宰治:“让我看看。”

  就在此时,突然巷子尽头传来一声响亮的猫叫。

  “喵!”

  太安静的地方,猫叫就格外吓人。

  下属们一个激灵,端着枪喝道:“什么东西?!”

  太宰治:“……”

  织田作:“……”

  被枪口指着的太宰治,冷冷回眸:“连猫叫声都怕成这样?别在织田作面前丢我的脸!”

  下属们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把枪放下了。

  一只三花猫叼着一份信,迈着款款猫步,从拐角跑了过来。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看见那只猫,皆是一愣。

  “那不是老师么?”太宰治喃喃道。

  ——三花猫常常出现在他们喝酒的地方,每逢有人过来就会主动让座。因为太聪明,三人都尊称这只猫一声“老师”。

  三花猫的身后突然出现两个灰袍人,也是mimic的人。

  他们的目光落点——是那只猫咬着的信封。

  下属又要端起枪扫视,杀死那两人。

  瞬息之间,太宰治的脸色又是一变。

  不对,事有蹊跷,不能杀!

  “把枪都给我放下!”太宰治连忙喊道:“织田作,卸掉他们全部关节,尤其是下巴——”

  “不要留手!别让他们死了!”

  织田作之助信任太宰治的判断,手一松,尚未打开的保险箱坠入太宰治接在下面的手心。

  男人身形一闪,往两人的方向急速奔去。

  因速度太快,甚至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那两名灰袍人见状不妙,举起枪,却连扳机都没来得及扣下。

  织田作之助抬起手,眼都不眨就是两个点射。

  极其刁钻的角度,但全都击中了。

  前后脚的功夫,两个灰袍人几乎同时惨叫一声,手枪跌落在地。

  这么会儿时间,已经足够让织田作之助逼近,他再度举起枪。

  “砰砰砰!”

  “啊啊啊啊——”

  灰袍人的四肢的关节处都是血洞,动弹不得。

  织田作之助卸了其中一人的下巴,转头去看,却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人恰好咬破了牙齿中藏着的毒药,正在死去。

  太宰治偏头对下属冷声道:“还要我吩咐怎么做吗?”

  下属冒着冷汗,他们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有用武之地。

  连动作都看不清,那位传闻中“不敢杀人,只能跑跑腿”的红发男人,竟然已经解决了两人。

  若不是mimic的人死志坚定,自尽的动作太快……

  “是!”下属收起其他心思,从太宰治身边鱼贯而过。

  他们要确保那个人仅剩一口气的活着,确保那人的牙齿里再没有一丁点毒药。

  这样,才方便太宰大人审讯。

  织田作之助收起枪。

  太宰治正蹲在那只三花猫的面前,朝他招招手:“织田作,过来。”

  织田作之助走过去。

  “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太宰治说,“不如问问他。”

  太宰治朝三花猫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掌,笑容很是不怀好意。

  他拖长嗓音道:“老师——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三花猫猛地躲开了太宰的手,跳到了红发男人的脚边,朝他昂起下巴,示意他接过这封信。

  织田作之助一怔:“给我的?”

  三花猫:“喵呜。”

  织田作之助也蹲下,接过:“多谢。”

  竟是没有觉得一只猫当信使有什么不对。

  织田作之助站起身,拆开了那封信,当面阅读。

  太宰治就在旁边很没形象地蹲着,偏偏还要拿手捧着脸装可爱。

  安吾的保险箱就放在两人的脚边。

  太宰治余光注意着织田作之助拆信的动作,一边笑着去逗三花猫:“给我摸摸毛嘛,老师,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的份上。”

  三花猫嫌弃地“咪”了他一声,掉头跑走了。

  太宰治也没拦,目送三花猫走远,才笑着拍了拍衣摆蹭上的灰,凑到红发男人身边。

  “怎么?这么信写了……”太宰治话语一顿,眯了眯眼:“织田作,这封信写了什么?”

  红发男人的面色极其难看,捏着信纸的手指不断收紧,几乎要把纸张抓烂。

  “松手。”

  太宰治轻轻扯了扯那张纸,冷静道:“让我看一看。”

  织田作之助松开了手。

  太宰治看完了信。

  他们知道了全部,包括安吾失踪的真相、森鸥外的图谋,mimic疯子般的行径,以及他们三人即将面临的未来。

  信上说:

  【织田作会因为孩子和胖老板都被mimic残忍杀死,走上与纪德同归于尽的路,死在太宰治的面前。】

  【太宰会被织田作临死前的话触动,叛逃港口Mafia,去了光明的一方寻找生命的意义。】

  【安吾留在特务科,因为曾背刺了织田作,终身沉浸在悔恨赎罪中,心甘情愿被太宰当成工具人各种利用,把自己活成了武侦的编外人员。】

  这个未来,太沉重了。

  谁都不想要。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那个保险箱——可能印证这封信部分真相的保险箱。

  下属被屏退了,只在远处看管着唯一还活着的灰袍人,不被允许靠近。

  织田作之助弯腰捡起了保险箱,太宰治打开了它。

  全程,两个人都是沉默无言,面色凝重。

  保险箱“啪嗒”一声打开了。

  里面摆着一支旧式手枪——属于mimic的手枪。

  那封信,很可能是真的。

  太宰治把枪和信拿在手里,转身走向那个灰袍人。织田作之助没有过去,他知道太宰要审讯那个人。

  “港口Mafia……”

  “我不会带他回港口Mafia的审讯室。”太宰说,“那里遍地漏风,我不会让森先生有得知半个字的可能性。”

  “回头联系你。”

  太宰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去救安吾的时候,我偷偷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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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步!与谢野!”

  福泽谕吉扶着腰间的剑,快步上前,拧着眉头:“找到你们说的白发少年了吗?”

  与谢野摇了摇头。

  “没有……”

  “又是三条岔路。”

  乱步戴着眼镜,在巷子里走来又走去,最后停在其中一个路口前。

  “是这条。”他笃定道。

  福泽谕吉看了眼:“还要追吗?同样的三条岔路,他设了三次。接下来肯定还有。”

  与谢野迷惑地看着乱步:“你不是说他中了起码三枪吗?”

  中枪的人,思维还能这么缜密?

  乱步被质疑了,非常生气。

  “名侦探是不会出错的!我怎么知道他哪来的精力!”乱步大声道:“就是这条路,跟我走!”

  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

  气呼呼的样子,已经不像是要救人,反而是在捉人了。

  福泽谕吉和与谢野十分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谁知,走到一半,福泽谕吉的手机突然响了。

  乱步和与谢野停下,等社长接电话。

  福泽谕吉接起电话,脸色一变。

  他沉默片刻,应道:

  “好,我不会再追了。”

  “我会为他保密的。”

  “老师。”

  电话挂断,三人对视一眼。

  福泽谕吉对乱步晃了晃手机。

  乱步挣扎许久,非常大声地“哼”了一声,鼓着脸往回走。

  与谢野笑了笑,冲上去安慰:“好啦,这证明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啊。”

  “乱步大人要吃粗点心!”乱步趁机喊道。

  福泽谕吉冷静道:“不可以,今天才买了一袋。注意你的牙齿,乱步。”

  “……乱步大人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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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太宰治审讯,会连被允许惨叫都觉得是施舍。

  但即便是这样的手段,太宰治也没能问出来写信的人是谁。

  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碰面后,面色沉郁地说道。

  “信封被拆开过,有人已经提前看过了。但不是mimic的人,是……”

  太宰治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心中对拆信、又让猫过来送信的人是谁已经有了猜测,但不适合告诉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没有追问,只说:“写信的是谁,mimic不肯说么?”

  “他只说了一个形容。”

  “嗯?”

  “那个人的发色,像天边坠落的银河。”太宰治轻声道:“他有一头银白发。”

  “你会找到他么?”

  “我试着找了,但他的踪迹全部被抹去,我追踪不到他。最后的线索,指向了武装侦探社。”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拿着枪起身。

  “信上也说,你叛逃后是去了武侦,过的还不错。”

  太宰治低垂着眼睫,很轻地笑了一下。

  “可它也说,我再也没有去过Lupin了。”

  “还会有机会的。”织田作之助说,“我已经有了安吾被绑架的地址,现在就去救他。”

  太宰治:“我跟你一起去。”

  织田作:“如果……?”

  “那就说明信件全是真实的,我会提前叛逃,到时候把你和你那一大口人全都带走。解决纪德的办法多的是,搭上你不过是所谓的‘最优解’。我不认可,也绝不接受。”

  太宰治拍了拍红发男人的肩,笑着宽慰道:“我还好说,你拖家带口的,还是你要早做准备。”

  “……嗯。”

  织田作之助低声道:“还会有机会一起喝酒么?和安吾。”

  “……”

  “或许吧。”太宰治回答道:“只要他今夜及时醒悟,我就愿意不计较还没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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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野弥生被喊醒时,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因为高烧而发软。

  他偏了偏头,迷蒙的视线中,看见了叔叔着急的脸。

  “叔叔。”

  弥生的声音细弱如幼猫,几不可闻。

  “我在!”

  武田川吉说:“还好那边的事情提前解决了,我才能提前过来接你。弥生,你发高烧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什么?

  高烧?

  不是啊,他明明是中了枪伤……

  弥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卧室的床上,换了一身睡衣。

  身上也没有任何枪伤留下的痕迹了。

  仿佛那场生死逃亡只是一场梦。

  但弥生比谁都清楚,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大概是有好心人救了他,帮他治了伤口,又掩去了痕迹吧。

  弥生太累了。

  他被喂了几口水,吃了退烧药,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小少年的高烧持续了几天,甚至被送进横滨医院住了几天院,才险险降下温度。

  温度回落的那一天,弥生抓住病床前武田川吉的手,说:“叔叔,我要离开横滨,就现在。”

  武田川吉下意识拒绝:“等你的病好了……”

  “回东京再住院也可以的!”

  弥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执着,一觉睡醒后,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离开横滨!

  弥生哀求道:“我不是有撒娇的权利吗?我要走,就现在!”

  “拜托你了,叔叔。”

  武田川吉怔怔地看着他,以为弥生是有了心病。毕竟这孩子昨天还在说“看见了红色的月亮”的胡话。

  他沉默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颔首道:“好,我现在去办出院手续。”

  医生极力反对。

  但扛不住病人的确查不出病因,单是无缘无故地高烧不退罢了,而现在,烧也退了。

  医生被武田川吉用“要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的借口说服了,批了出院。

  他们随便收拾了重要的东西,没带多余的行李,连夜出了横滨市。

  离开横滨市的刹那。

  在副驾驶睡得昏昏沉沉的弥生,仿若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清脆悦耳。

  听着像玻璃碎裂,却让人无端想到清晨的鸟鸣。

  太阳又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