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转身整理了一下仪器,回头的时候看见床上的那个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听了她的话后一动不动,似乎没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哪里不舒服吗?”这位护士昨天值班的时候见过白皎,还记得那个可可爱爱的名字,笑着说了句,“小月亮同学。”

  这三个字似乎终于唤醒了白皎昏昏沉沉的大脑。

  失忆?

  原来他想不起来童年的事情,并不是许安然说的那种大家都会有的记忆模糊,而是失忆吗?

  白皎的眉心传来一阵刺痛感,他伸手按住,第一次没有逃避那些令人困惑的事情,而是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十七年的人生。

  年轻一些的宋琉和白远的脸,体型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壮的小狗,一只手牵着小狗一只手牵着他的宋姨。

  白皎安静地想了很久,忽然发现,他的记忆是从七岁开始断层的。

  他有上小学的记忆,甚至记得刚进小学部时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场景,但再往前推,是一片空白。

  护士看他默不作声,紧张了起来,以为他真的很不舒服,连连问了几句。

  白皎这才想起来开口,“没事...我就是...就是感觉有点没睡醒。”

  “好吧,如果确实不舒服的话随时拉铃叫我们哦。”护士转身出了房间,走到护士台的时候碰见了主治医生,随口问了两句。

  在住院部值班是件很无聊的事,闲着的人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63号床的那个男生。”医生叹了口气,“看他这个情况,估计是对过去记忆比较排斥的,听家属的语气好像也是没想清楚要不要让他慢慢想起来,都瞒着他呢,暂时没说。”

  护士“啊”了一声,有点紧张,“不能告诉他吗?我刚才跟他说了他的情况。”

  一旁的护士长闻言立刻批评了两句,护士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那间病房。

  “旁边那张床的大爷好像也是有点记不清事了吧。”一旁有人说,“这也太凑巧了,都住到一间病房去了。”

  病房里的白皎后背抵着床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旁边的张爷倒是也醒了,叫着刘老爷子的名字,没能叫到人,转头睡眼惺忪地看了眼白皎,“小月亮,又生病了?”

  白皎听着这个“又”字,半天发不出声音。

  没有等他混乱太久,宋琉白远和白初贺都回来了。

  白初贺看见他起来了,上前来替他拉了拉被子。

  白皎的神智还不够清晰,小声地说了句,“冷。”

  白初贺立刻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你饿不饿?饿的话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白皎摇摇头,听着宋琉和白远的附和声,没有任何食欲。

  他安静了一会儿,向自己的家人们问出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我怎么了?”

  病房内的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间,除了一旁吹着热水的张爷。

  宋琉不想白皎现在情绪压力太重,摆出轻松的样子,“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今天太紧张所以才晕倒了?医生让你好好休息呢。”

  同一个问题,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白皎的手指在被子下面无声地抓紧了床单。

  他不清楚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而看样子,他的父母也并不准备告诉他。

  白皎看向一旁的白初贺。

  白初贺拿起水杯,借着倒水的动作躲开了白皎的眼神。

  白皎的手指抓得更紧了。

  他的心底一片茫然。

  “我饿了。”病房里突兀地响起一句。

  宋琉和白远正巴不得白皎吃点东西,听见后赶紧点头,“你要吃什么,爸爸妈妈给你去买。”

  医院楼下应该就有食堂,但一向对食物没有什么特殊追求的白皎却忽然很刁钻地报了个快餐店的名字。

  医生没说过什么特别需要忌口的东西,而且白皎难得主动说起想要吃什么,宋琉和白远立刻答应,让白初贺在这里陪着白皎。

  父母走后,白皎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叫白初贺,“哥,我头晕,想出去走走。”

  白初贺当然立刻答应,给白皎全副武装地穿上了厚衣服,才陪着白皎往外走。

  虽然说是出去走走,但白皎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白初贺肯定不会让他走出住院楼,最多也就在这一层来回散散步。

  路上,白初贺对他的关心简直到了过犹不及的地步,“皎皎,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白皎为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会儿。

  他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也没什么缺的,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过的很快乐了。

  但脑海里有个不成形的想法冒了出来,半晌过后,白皎轻声道:“我想...我想看看那本小人书。”

  那本属于小月亮,但在他记忆里没有一丁点痕迹的连环画。

  白皎感觉到白初贺扶着他的手紧了紧,似乎没想到白皎第一时间想到的东西竟然是这个。

  “好。”白初贺答应他,“等爸妈回来了,我晚上去给你拿过来,好吗?”

  白皎点点头,两个人正好走到昨天和大庆热饭的地方。

  白皎记得那里有热水机,“哥,我想喝点热水。”

  医院里人来人往,白初贺短暂地迟疑了一下,“那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接。”

  白皎点点头,看着白初贺走向走廊的另一头,才抬脚向护士台走去。

  之前那位来查房的护士还在,看到他后惊讶了一瞬间,“已经下床了?身体恢复了吗?”

  白皎在意的事情不是这个,他胡乱地点了点头,确定白初贺不在后才开口,“姐姐,我想问你点事。”

  “嗯,你问。”

  “我想问...”白皎心里想着“失忆”这个字眼,“我要怎么做才能想起过去的事,需要做什么训练吗?”

  护士沉吟了一下。

  “这方面暂时没有什么专业训练呢...而且你现在身体很虚弱,我也不建议你贸然去回想这些。不过你可以试着写一写日记,记录一下自己还记得的事,如果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的话随心所欲地画一画图也可以,对你会有帮助的。”

  白皎看见白初贺的身影已经重新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护士笑了笑。

  白初贺端着热水回来,看见白皎仍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原来的位置,悬着的心才放下。

  哪怕只是几步的距离,但火车上一转眼就失散的过去已经变成了阴霾,如果不是白皎实在太虚弱,他恐怕会牵着白皎一起过去。

  “有点烫,吹一吹再喝。”他递给白皎。

  白皎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又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和白初贺一起回了病房。

  刘老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跟张爷一起鼓捣着能听电台的随身听,看见白皎后问了一句,“好点没有?”

  白皎看见刘老头苍老但仍旧精明锐利的眼睛,“好多了。”

  刘老头视线流连在白皎和白初贺之间,看见白初贺紧绷的后背时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一旁的张爷终于鼓捣出个播戏曲的电台,扭头问刘老头,“这个月的租子收了吗?”

  刘老头把他按回床上,“昨天也这么问,跟你说了,早就收齐了。”

  白皎看见张爷脸上冒出一种很纳闷的神情,似乎没太明白,但他很信任刘老头,便点了点头。

  外面的护士来喊,叫张爷去拍片子复检,几个护工一起推着张爷去了,刘老头没跟着,留了下来。

  白皎等张爷走远了,才问刘老头,“张爷爷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楚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刘老头回答的时候盯了眼白初贺,“头几年吧,有点健忘。”

  白皎犹豫了一会儿,“那以前的事情张爷爷都不记得了吗?”

  刘老头慢悠悠开口,“哪儿能啊,发生过的事能是说忘就忘的?虽然说记不清楚了,但心里总是会有个影。”

  白皎想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刘老头不是个坐得住的性格,呆了一会儿后说要去看看张爷,转身走了。

  白皎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开口。

  “要是一个人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那他还会是过去的那个人吗?”

  就像他曾经问过白初贺的那个问题。

  海浪不息,沙滩上的沙子早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那这片沙滩还是白初贺曾经和大庆小月亮一起去过的那个沙滩吗?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白初贺回答他。

  白皎又不说话了,低头默默不语。

  两人坐了一会儿,宋琉和白远就带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了。

  白皎把吸管插进可乐杯里的时候想,小时候宋琉总说这个是垃圾食品,不许他多吃,但只要他多央求几句,她还是会心软地买给他。

  他笑了起来,但笑容没有维持很久,又变成茫然的模样。

  白初贺果然说话算话,见宋琉和白远回来后就回去替白皎把那本他心心念念的连环画拿了过来,还拿了白皎特意说的铅笔和本子。

  已经是深夜,宋琉和白远被白初贺再三劝回去了一个,回去休息的是宋琉,白远和白初贺一起留下来陪着白皎。

  白皎听着隔壁床张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摊开空白的速写本,捏着铅笔,想试一试护士姐姐告诉他的方法。

  但他迟迟下不了笔,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画些什么。

  已经看了无数遍的连环画就在身边,白皎想了很久,笔尖终于在白纸上动了起来。

  他遵循着自己潜意识里的冲动和本能,画出一只没能走出森林,受了伤,在白雪下瑟瑟发抖的小狗。

  他想将这个没有后续的故事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