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河开车拐进巷子的时候,远远就见一位老人朝他们招手。
“姥爷您快看,是不是到了啊?”陈晨说着便给老人家解了安全带。
老人眯着眼往前探身,激动的情绪瞬间冒了出来,忙说:“到了到了,那是老班长没错啦,快、快让我下车。”
“不急,您总得让我哥把车停稳吧。”
陆之河把人放下后就先去停车,巷子窄,他直觉路尽头再拐一下,应该就是停车位了。
车子缓缓起步,后视镜里,两位老人已经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又像是相互搀扶,应该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接着又有一个很高的青年,出现在了视野里。
陆之河停好车,沿着原路往回走,窄巷两侧布满风霜雨雪的痕迹,赤裸的树干从院墙里延展出来。陆之河想,到了夏天,这里一定是葱茏翠绿的。
此刻,大门微掩,老人们已经进去了。陆之河推门,一个最近和他频繁相见的男人,正等在石阶上,穿着棉拖,露出微微发红的脚踝。
他身后的红墙爬满了枯藤,长发变成利落的高马尾,几缕碎发散落在耳际和后颈。高挺的鼻梁上,一副无框镜片,让整个变得优雅又散漫。
男人嘴里叼着烟,在听见门开的瞬间抬头,随着青烟散去,四目相汇,然后都笑了。一个因为惊讶,一个因为惊喜。
夏以风上前递烟过来,而陆之河也正好需要抽根儿烟缓缓,他说问:“你就是夏爷爷那个国外回来的小外孙?”
夏以风挑着眉梢,看向陆之河说:“你就是陆爷爷那个大孙子?”
“靠。”陆之河一口气没换明白,呛了烟, “这么说也没毛病,我的确是我爷的宝贝大孙子,你说咱俩是不是太有缘了点?”
夏以风沉默片刻问:“怎么讲?”
“这不明摆着呢么,你说说,咱们从除夕那天到现在,都碰上多少次了?”
夏以风跟着就掰起指头数了起来,然后顶着一副“就还好吧”的表情说:“有缘无份还差不多。”
“去你的。” 陆之河刚想上手捶人,就被陈晨打了岔。
“哥,夏爷爷喊你赶紧进来,他想看看你。”陈晨从门庭探出脑袋来,“小夏哥,我姥爷也叫你呢。”
“马上。”陆之河快速解决了手里的烟,撇着嘴说:“还不请我进去?”
“哼,请吧。”
刚进屋鞋还没脱,玄关尽头挂着的画,便吸引了陆之河的目光。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国画大师夏敬渊的晚年大作,名为《春不待》,他前几年在国展看过。
“怎么了?”夏以风俯身给他拿了双拖鞋说:“换上吧。”
“没事,谢谢。”说罢,陆之河跟在夏以风身后,来到了客厅。
近距离面对老人之后,陆之河发现老人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陆之河觉得对方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就是大河吧?快坐,小陆啊,你这孙子可没随你,长得俊啊。”
“可不是,长相随了他妈那边。我看小风也没随您啊,长得更俊。”
说着两位老人就大笑了起来,不在状况内的陆之河又想到了玄关那幅画,也许那并不是仿制品,而是真迹。
天啊……是夏敬渊!国内主流报刊杂志,曾经无数次出现老人的画作和专访。
“大河,”爷爷见陆之河愣着不说话,“怎么,看到你夏爷爷就不会说话了?”
陆之河回神,忙道:“夏老……不是,夏爷爷,您好。”
“你也好啊。”夏敬渊说。
陆之河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那个、我很喜欢您的画。”
“是么,没想到你还是我的小粉丝,书房里还留着几幅有瑕疵的,让小风带你去看看?”
“可以吗?”陆之河已经两眼放光了,所谓瑕疵那一定是老人的自谦说法。
“有什么不可以的,快去吧,”老人又看向陈晨问:“丫头,你不一起去看看?”
陈晨笑呵呵道:“我不懂画,就在这给您二老端茶倒水吧。”
这时,夏以风站了起来,“走吧,在二楼。陆爷爷,你们聊。”
上了二楼,陆之河彻底绷不住了,一把将人拉近了说:“你怎么没说你姥爷是夏敬渊啊?”
夏以风一脸无辜道:“我没事提我姥爷干嘛?再说,你爷没告诉你吗?”
陆之河无语,忍不住学起了他爷的口吻,“我的老班长啊,年轻时候特别照顾我,我的老班长啊,天天就这,我能知道才怪。”
“……”
夏老的书房很朴素,哪怕是一个砚台、一支笔的摆放,都好似时间静止一般,沉淀着岁月的味道。
之后的一段时间,陆之河一会儿翻着字帖,一会儿又在画前停留,夏以风看着他,不去打扰,仿佛也跟着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间小小书房里,时间变得又慢又快。
“小风啊,准备吃饭了。”是李婶儿上来叫人了。
夏以风应道:“好,我们马上下去。”
李婶儿很自然地朝陆之河笑了笑,待陆之河点头回应,李婶儿才离开。
“李婶儿是?”
“我家阿姨,干很多年了,走吧,她做饭很好吃。”
夏以风不认为陆之河见到李婶儿,会想起什么,毕竟两人也只是一碗排骨面的交情,再说那时李婶才四十岁出头。
饭桌上,两位老人都喝了点白酒,部队那几年的事情,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何况还有这分开的四十年。
于是陆家老人留宿夏家,说他们老哥俩要好好待几天。
团圆饭结束后,夏以风送陆之河兄妹到门口,头上月朗星稀。
陈晨见两位哥哥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自告奋勇说:“哥,钥匙给我,我去开车过来。”
“慢着点,别给我刮了。”陆之河掏出钥匙一扔,“去吧。”
小院儿再度回归宁静,陆之河点了根儿烟,可谓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夏以风掏出烟来,咬着没点,而是凑近了些,他就看着陆之河看,好像在说还不点上。
“靠。”陆之河去摸打火机,最后却没拿出来,而是恶作剧一般,把脸凑了上去,他用上手挡住冷风,两支烟短暂对接,瞬间滋起了火星。
夏以风一动不动,陆之河竟然玩起火来了。
“服务到位吧,嗯?”陆之河往后撤了一步,笑着说:“感谢招待,我爷就麻烦你们了。”
夏以风撇过头,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说:“放心吧,爷爷在我家住多久都行。”
“得,你快进屋吧,大冷天的,陈晨马上就过来了。”
“好。”夏以风轻呼一口气,转了身。
“喂!”
陆之河又将人叫住了,夏以风身体一震,若无其事地回了头。
陆之河叼着烟,眯着双眸,分辨不出情绪来,他问夏以风:“墙上爬的枯藤是蔷薇吗?”
“……嗯,”夏以风回他说:“粉色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