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真的去买机票。
相似的飞机沿着相似的线路起起落落, 相似的车子沿着相似的线路进进出出停车场。
是的,在停车场驻足半小时后我发现了。
那辆白色SUV已经开进来三次了,只进不出;而另一辆小货车也开出去了三次, 只出不进。分别都是同一辆车, 三次的车牌都是一样的。就像模拟游戏里的背景, 重重复复。
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慢慢成形,似乎它能解释大部分疑问。
如果把这城市当成一个非常真实的模拟游戏——我熟悉游戏,游戏是有限的。
那么, 就能解释它有边界,也会有不同的权限。它并不完全仿真, 尽管有昼夜天气和四季系统,但没有把植物算进去,所以鸡蛋花不会凋谢。这也能解释,为何人际圈子远比真实小, 而且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袁苑桉不敢随意揭露世界的真相,因为这会扰乱秩序引发不可知的后果;她确实在爆炸中死亡, 却又不是真的死亡,所以还能与她对话……
然而, 还在这世界里的人, 谁是玩家, 谁是NPC?谁造的游戏,为何我会在其中从未知觉?袁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是基于什么能与她通话?
我为自己脑中的想法感到惊讶,可它就是这样冒出来了, 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有了这想法后,我就放弃尝试买机票的打算了。去不去外地根本不重要, 袁苑桉从来没叫我去找她,她只一直提醒我想起更多, 说答案都在我脑子里。
所以,答案不在外面,而在里面。我要回头,在这里,搞明白一切,就能再见到她!
···
把笔记本放在方向盘上,翻开新的一页,写下“虚拟世界”四个字,想了想,又圈起来打个问号。
驱车返回市区,没有回家,在外面游荡。我要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城市,寻找更多不合理的细节。
当认为身处的世界是虚拟时,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不同了。
从南至北一个个街区地去,穿行大街小巷,倒是没再遇过那种无形的阻碍。街边小店、购物商场、旅游景点、大小地铁站……全都畅行无阻,甚至连某个电影院旁的走火通道我都进去看过。
——看来我在城内的权限还蛮高,至少肯定比袁苑桉高。
一切都看得见摸得着,很真实,但若细致观察,还是能偶尔看出一些端倪。全城的花都在盛开,那些在街头巷尾经过的车和路人,是会重复的。虽然隔比较久才会重复一次,但确实是重复了。
有时在同一地点重复,有时会在不同地点重复。比如说瑞筑地产写字楼的那个快递员,就在相隔挺远的几个不同片区见到他。他走进不同大楼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和一年多前见到他那天一样,腾不出手只能用右肩推门,连捧着快递的数量都一样。
我也试过走上前和那些重复出现的路人对话,他们却并不像游戏NPC那般只会重复有限的话语。他们会如一个真正的人一般,与你有内容地聊上好一阵。
就算当作一个开放地图的模拟游戏,也是相当厉害。这得设计多少细节,建多少模型!
城市很大,游荡了一天一夜,也未及一半,第二天不得不改变策略,选择性地梭巡。
我是在本地出生及长大的,除了小时候随爸妈外出旅行几天,就从未长时间离开过。所以我有大把的印象,可以比对这个世界和真实的差异之处。
令人惊叹,还原度非常高!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连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都还在。旧房子有了新的住户,我当然进不去,但门还是一样的。墙边还留有一些小涂鸦,是我小时候贪玩画上去的。脏脏的,满是岁月的痕迹。
上学的学校也在,幼儿园、小学、中学,校门如昨,校服的款式也没变。
我站在某个熟悉的街口,这里是第一次遇见袁苑桉的地方。
——那天早上下雨,我高一,才入学几天。刚得知因为谎报年龄,剑道三段的资格被取消了,心里忿忿不平不想去学校,站在路边发呆。
雨越下越大,人都浇湿了一半。忽而一把浅绿色的伞遮到头顶闯入眼帘,回头就见到了袁苑桉。那时她才十七岁,目光清澈,干净如纤尘不染,是个乖学生的模样。
她说:“没带伞?白衬衣被雨淋湿了可不好办,我跟你一起走吧。”
对,这就是我和她的初遇,她就是这样闯入我的生活。记忆已然恢复,回想起来真有点浪漫呢,不是么?
后来怎么样来着?后来我们没立即去学校。
一阵大风吹过,我也伸了手帮着才稳住雨伞,但伞还是烂了。紧接着,飞驰而过的汽车溅了我们一身泥水。是挺倒霉的。
然后,我就以更换校服为由,邀请她去我家——当时我们所在的地点,去我家比去学校要近得多。
像她那样的乖学生,还是高二的学姐,初次见面就跟着学妹旷课也是神奇。那时的我确实有点像现在的林乐喜,给人印象还蛮开朗,也挺自来熟。也许泥水确实太脏,坏了的雨伞太狼狈,又也许雨真的很大,又也许正好她也不想去学校……又或者,只是由于我扯完一堆歪歪扭扭的理由后适时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同意了。
我家没人,爸妈都上班去了。她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的校服——我的校服。她对着镜子扎头发时,我就在后面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转身看她。
明明我也是女生,但看着她,便深深觉得,原来女孩子可以如此美好。
“我叫赵肆勉,放肆的肆,勉强的勉。你呢?”
“袁苑桉。”
镜子中间有除雾,边角还布满水蒸汽,她用食指在右下角写下了名字。
……
后来学校的女子剑道部招新,我本不想去的。从小就练剑道,想着高中还是参加些别的社团吧。但新认识的邻桌拉我一起去参观,我也有点好奇剑道部的实力,就去了。
学姐们挺热情,还让参观的新生体验剑道。我不是初学者,便提议不如穿上护甲对打。
两场对阵下来。老实说,这个剑道部的水平实在非常初级,别说实战,连基本的型都打得不是很好,还是算了吧。
可是啊,当和我对打的学姐摘下面罩时,就一眼认出那正是袁苑桉!万万没想到,第二次见到她,竟是身穿剑道道服,头上绑着白色头巾的模样。
——她这种外表文静的好学生也参加运动社团的哦?还是在女生里算非常小众的剑道。
我当即改变主意——决定了,加入剑道部!都怪她们护甲的垂挡只写姓氏,不然早知道是她,刚刚对打时我就下手轻点……
自顾沉浸在往事里,冷不防街口有人迎面走过。那人一脸狐疑地多瞧了我两眼——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傻笑呢。
···
抹把脸,回到眼前。捏捏衣兜里两个紧挨着的钥匙扣:蝠鲼和鲸鲨。
心里反而难过起来。
——好想见面啊,苑桉!一年多的日夜想念真的很难熬!
你给的那个唯一与具体行动有关的提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要拟订一个条件,执行它——也许我们就能相见了。”
必须再加快速度才行。
···
游荡到第三天夜晚,这个庞大的虚拟世界快到午夜了也依然车水马龙。它实在是太庞大了,仿真的细节太多——从没见过哪个游戏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所谓的猜想真的合理吗?旁人看来很神经吧?该不会……其实只是一种妄想?!
虚拟世界能解释大部分不合理,但非全部。心想事成的好运还未能解释,且不说抽盲盒,想看什么鱼就来什么鱼就不合理。以及为何强调林乐喜像以前的我也未知。
还有,更不得不在意的是:这世界,为何与我的记忆如此高度一致?!
该不会……连我的记忆都是虚拟的?!
这个念头令我感到惊恐,甚至额上沁出冷汗。
不不不,不可以,绝对不行!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不可以是虚构的!我要快点否定这个怀疑!
袁苑桉说过,我只是想起了一部分,她还说答案就在我脑子里——所以我脑子里是真实的,否则她说的话就不合理……
可是,万一这个不合理也是一个疑点呢?她说的话也是虚拟呢?真实又是什么?……
在“合理—不合理”、“真实—虚拟”的来回拉扯中,我被彻底绕晕了。
内心的烦躁和身体疲惫一起涌上来,这样的状态糟糕透了。我决定暂停思考,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时间不早了,环顾四周,路边有个酒吧,门口的灯很不明显,但是在营业着的。
就它吧,进去喝一杯什么。
进门,是一个光线不算明亮也不算昏暗的清吧,不吵闹,客人若干。有点眼熟,大概以前来过也说不定——谁知道呢,暂时先别想了吧。
服务员问我几位、坐吧台还是普通座位,我说一位、普通座位。
她说店里没有小桌了,户外可以吗?
我说可以。
跟着服务员往里走时,却忽然觉得,也许会在这里碰见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