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袁苑桉说我又问了一遍类似的问题, 那我便请求她再回答一遍。尽管完全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但不妨碍我想知道。
她看向远处,大概是学校的方向吧, 略略犹豫, 然后才说:
“那时我忽然意识到, 会影响。特别是你的出现,展示了巨大的实力差距。”
“诶,我?是我仗着自己学过, 特别嚣张令人讨厌?”
“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实力差距和影响学习有什么关系?
袁苑桉似乎在组织语言, 过了一阵才说:
“社团散漫,我不想像她们那样。我希望把事情做到最好,所以一直有在认真练习和自学,自己也勉强满意。但新生来了, 我就发现了自己的无知。”
她停顿,但这时无需言语, 再等等她就会继续说的。
“你来时就已经是二段,教科书般的姿态, 迅猛灵巧, 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女子剑道该呈现的样子。大家都是女生, 体型接近,就再也没有借口说,软绵绵的架势是由于生理差异。”
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 说:“不用怀疑,我确实是在夸你, 这是事实。”
“我不明白,为什么反而退出了呢?有经验者在不是更能快速提高吗?”
“站在高处的你当然不会明白, 不明白内心要强得很却能力不足的人是怎么想的……太远了,像我这样的,若想追赶上你……接近你的水平,得付出多少努力?耗不起的……”她眼皮微微动了动,“时间就摆在那儿,不可行的事情……趁还没陷进去更多,必须及早放弃。”
大概就算老师和家长,都会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想法吧。读书时唯一的正事就是学习。这个学习,是专指对于考试取得好成绩的学习,其余不算。
但我觉得这是遗憾的:
“我们迟早都会放弃剑道的呀,本来就是没有实际用途的事情,强弱都没有太多意义——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我想,朋友之间因着同一个活动,度过一段放学后的时光——如果有这样的回忆留在记忆里,至少回想起能面带微笑。”
她听了浅笑:
“若当时你这么说,可能我就答应回去了。”
“那我是怎么劝你的?”
“你不像现在。只一味与我争辩不影响学习;而我也死要面子,愣是不说自己的考虑。最后就……不欢而散。”
十几岁,毕竟幼稚。
“呀……后来怎么和好的?”
“没有和好,然后就毕业了。”
“啊?!跳跃得太快了吧!”
“事实就是这样。或许因为只有我在叙述,造成了错觉。其实我们并不是多密切的朋友,从下雨那天认识,到最后争吵,也就个把月的事。”
她又说我们其实不熟了,强调得多我反而不信了。关系疏远的话,能因为退出社团这种事吵起来?
“可你还去看剑道部的比赛。”
“……有点不甘心罢了,对放弃过的事物的不甘心。”
“对剑道不甘心?”
两个放弃剑道多年的人,真的是在谈论剑道本身吗?得了吧,又不是什么热血故事。
袁苑桉是聪明人,当然也不会毫无察觉,她正色道:
“你想说什么?”
看进她双眼,隐隐映出远处的烁烁灯光。她总是不会一次把话说完,所以有些问题我可以一再问,一层层地知晓更多。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林乐喜怀疑你,怀疑你是我前女友。”
她愣住,然后就像听了荒唐事一般嗤笑:
“真是有够大胆的猜想。”
“是?不是?”这次不是旁敲侧击,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
是?不是?
我开始后悔冲口而出问了这个问题,不该问的,我怕她说“是”。
袁苑桉就像故意拖长了沉默,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回答:
“绝对不是。”
我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脑海里又闪过另一种可能:“现任……呢?”
“赵肆勉你有完没完?!”她生气了,“请不要把我和楼下那两位混为一谈!”
“好好好,就开开玩笑,别较真……”
“我较真!这种事情开什么玩笑!”她把棒球帽摘下塞回给我,“恋爱只有两种结果,要不从此相伴,要不分手成为陌生人,没有中间选项。”
“……对不起。”
——果然不应该问的,我太自以为是了。
拿着还回来的棒球帽,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现在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下山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她没好气地说。
“哦,好。”
山道无人,我跟在袁苑桉身后一步远,依然没想到该说什么。懊恼地抓抓头发,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但还是不够长。脑子,大概也没什么长进。
我重新戴上棒球帽,袁苑桉却说话了:
“林乐喜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呃……她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还住在一起。明明你很照顾我,知道我的喜好,也知道我很多往事,却老说和我不熟……我觉得她分析得也挺有道理,就……”
“你让她去收集证据。”
“啊?”
“我倒想看看她如何证明不存在的事物。”
“其实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是了,就在傍晚等你下班的时候……呃,昨晚不是问过你有没有恋爱过嘛……”
“那你今天还问?!”
“就一时没想清楚……嘴巴比脑子快……”
“你们就是只相信自己分析的!”
“我相信你说的呀,也是过一点点疑惑啦,但……”
“打电话给林乐喜,让她找证据证明去。”
“啊?现在?”
她不出声,大概还在生气。
“……这电话真的要打?”
还是不出声。
好吧,拿出手机,开免提。
过了好一阵林乐喜才接电话,背景音有点吵,大概在酒吧。
“干嘛?你们安全到家了吧?”林乐喜的声音在这无人山道上就显得特别响。
“嗯。能不能再帮忙查查我的情感经历?”
“咋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嗯。就是隐约想起,好像有个重要的人。”我简直是睁眼瞎编了一个谎。
“你等等。”她去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还有什么线索?什么样的人?”
“说不清,很模糊的印象。”
“男?女?”
我看着袁苑桉的后脑勺,说:“女。”
“哈,我就知道是女。是袁苑桉吗?还是别的人?”
“不清楚,拿不准。”
“问过袁苑桉了吗?”
“怎么问得出口嘛。”
“那你昨天咋问的?几个小时前还那么确定地说她跟你没那层关系。”
“就是问过一次才不好再问啊。帮我找点蛛丝马迹吧,说不定慢慢就能想起来。”
“行吧,等我消息。”
正要挂电话,她又说等等。
“你先告诉我你对袁苑桉什么感觉?”
开着免提呢,这问题多尴尬啊!被谈及的人却还是头也不回,就走在一步前远,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
“什么什么感觉。”
“你都说想起的人是女人了,你身边现成的就她一个,当然得先搞清楚啊。”
“……不知道,我没往那边想。”撒谎这种事真是,开了个头就没完没了。
“那就现在开始想吧,想清楚了告诉我。”
“哦……好。”
挂了电话,又恢复了安静。
“都是瞎掰的。”我解释,“……也真的没往那边想。”
“我知道。”语气平平淡淡的,但还是没回头。
我加快两步走到她身边:“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毕竟你什么都忘记了。”
“那林乐喜那边……”
“继续。”
“哦,好。”
——对不起啦,林乐喜,你就再调查一段时间吧。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要林乐喜证明不存在的事,用意何在?